洛辞已经完全不能视事了,他现在就是在等待着死亡的到来,但他并不恐惧,反而很是期待。
洛言坐在榻前,照顾着父亲的起居,洛国之中有无数的能人,没有大事的话,洛侯更像是一个精神领袖。
“重耳经历这次的挫折,想必是大彻大悟了。”洛辞轻声道:“邦周已经五百年了,重耳还年轻,有晋国在,一百五十年内,邦周天命无忧。”
洛言闻言笑道:“老祖宗说,殷商有六百年的天命,邦周应当胜过殷商,看来是没问题了。”
……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刚刚读了两句,洛言的手已经激动的发抖了,“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天下人知道善,是因为恶的存在,这岂不是对人性善恶论的定论?
父亲,这是哪位大贤写就的文章?
实在是精妙至极啊!
这样的大贤该邀请到学宫中来担任祭酒,或是为他著书,将这些思想留存下来才是。”
“此人名李耳,字伯阳,号老聃,是王室的守藏室之史,华服美裳、黄金美玉、车马珠宝都要带上,但想必这样的贤能之人是不屑于这些的,你将素王所著《天道》第一卷带去,想必他就会来了。”
《天道》!
洛辞有些震惊,这一卷书是洛国公室秘而不宣的,最珍贵的典籍,其中蕴含着矛盾对立却又统一的思想。
这一卷典籍赋予了洛国公室灵活的底线,辨证看待世界的能力,合纵连横也是由此而出。
但想一想李耳的美丑之论,善恶之论,他已经自己悟出了这些,现在若是以《天道》引他,定然能成。
……
洛国公室回到洛邑就像是回到自己的家一样,这座城邑的第一任统治者不是周天子,而是还政之后的素王。
那个时期,洛邑往东的诸侯,先来洛邑朝拜素王,再往镐京朝拜康王,这就是所谓的分陕而治。
周王室的守藏室是整个邦周诸夏列国之中,藏书第二多的地方,第一多的当然是洛国公室。
无数的竹简陈列在架上,历史的气息扑面而来,洛言孤身一人走入其中。
洛言见到了那位大贤,李耳。
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竹简之上刻着什么,穿着一件有些旧却干净至极的衣服,挽着发髻,须髯洁白,仿佛听到了动静,李耳抬起了头,与洛言对视着。
他有着一张很寻常的脸,神情很是平静,洛言望到了他的眼,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平静却又波澜壮阔的眼睛。
一眼望去,深不见底。
洛言微微躬身拜道:“伯阳公,洛言见过当面,安乐如意兮。”
洛言眉心的圣痕实在是太过显眼,根本不需要介绍,李耳就知道他是谁。
“洛国公室?太子言?”
“正是!”
“还请坐吧。”
很少有人会如此平静地面对洛国公室,人心中都是存在着敬畏的。
“伯阳公似乎并不意外?”
“洛国收罗天下典籍已经五百年了,人尽皆知,前些时日有洛国的友人,从我这里带走一卷竹简,说要献给洛侯。”
他的语气很是平淡,但话中的自信却是溢于言表,只要见到我的书简,洛国一定会有人来。
他不是炫耀,而是理所应当。
洛言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天道》竹简,推向李耳,笑道:“这是五百年前素王所著,洛国公室才能学习,现在还请您一观。”
听到素王之名,李耳的神情出现了一丝的变化,他拿起竹简展开读起,他的神情很是特别,有些释然,又有些疑虑,仿佛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素王之智,如圣如天。”
他平静地说着,但是眼中却如同天雷乍破,仿佛有无数的惊涛骇浪。
他望着洛言眉心的圣痕,说道:“太子,吾这一生,安坐王室守藏室中,遍览群书,又游行天下,见过许多人和事,有数千言而已。
吾自认这世间的道理,再没有比吾更了解的,但每每穷究天地至理,便遇到素王阻碍。
吾认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夏商皆是如此,但素王沟通上天,偏爱周人,这也是道理。
吾认为天地四时各有其道,不会因为人间王朝的兴衰而改变,吾读史、吾观邦周,皆是如此。
但懿王宣公祭祀昊天素王,镐京城六月飞霜,这不是虚言。
如此种种,实在太多,还请太子为吾解惑。”
他深深地拜倒,不是拜洛言,而是拜素王。
他想知道,为什么可以通行天下的道理,一到了素王身上就会失效,为什么素王能够和天恰合,却又与人格格不入呢?
难道素王真的是神吗?李耳不愿意相信,所以他一直作文,想要寻找出能够解释素王神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