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晦自从被许弈带回定云宗便知晓一个道理:人们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恶意——尤其是对那些被贴上标签的“异类”。定云宗给了他这个徘徊于古战场泥沼中拾荒为生的半妖新生,但也让他窥见另一座地狱的面貌。
他没有过往的记忆,除了那些游荡亡魂与以残骸为食的凶残妖兽或是魔族,安稳舒适的定云宗对他来说就是崭新的天堂。他感谢许弈力排众议将他留下,毕竟从周围人口中的“晦气”、“厄运”、“不祥之兆”等词句中他已明白自己是多么不受欢迎的存在。
最初是一些厌恶的白眼与不理不睬,渐渐地演化为无限制的嘲讽与谩骂……直到变成彻底的殴打甚至危及生命的的设陷与阴招。周遭之人一次又一次践踏他的底线,让他不断见识人性最深处的恶劣。
许弈在世时这些人还是会收敛着些,但许弈身体并不好,自大战后灵力几乎耗尽,靠着早年收集的各式各样灵药吊着命。据理力争将他留下以后,那几分残余的灵力更是所剩无几。江晦不想让师父操心,受的苦也从来不会同他说。
三年前许弈去世,江晦除了忍受恩师仙逝之苦,还要承受那些终于可以毫无顾忌、肆无忌惮弟子的攻击。再纯净的灵魂在恶臭阴暗的泥沼中都会沾染泥泞变得扭曲,更何况本就残缺身有脏污的他。
江晦一次次压抑着如浪潮般席卷而来的崩溃,一次次将即将绷断的弦拉回。他时刻告诫自己定云宗对他有恩,他需要忍。
他忍耐那些毫无底线的“恶作剧”。
他忍耐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不公平。
他忍耐故意为之、有策划的暴力殴打。
他忍耐斗法时同门设置的阴暗陷阱、刻意栽赃。
他安静地扮演着怯懦、从不还手、受定云宗恩惠的定云宗“败类”,甚至刻意放缓修炼速度只为能少惹些注意。
可脆弱的丝弦终究承受不住愈发汹涌的恶意——
弦终于断了。
一年内他暗中除掉了数名欺辱折磨他的弟子,伪造成各式各样的死因。这些弟子大多是无足轻重的外门弟子或是内门排行靠后的弟子。他们悄无声息地死去,残缺的尸骨坠于落霞峰崖底,血肉被兽类蚕食,只余零星枯骨。
但无人在意他们,更没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
毕竟……一个乖顺怯懦的低贱半妖,怎么会这样硬气地除掉那些肆意无畏的施暴者呢?
他只该永远忍受屈辱,屈居于任何人之下。
江晦脑海中的人物地图铺得很大,也很广。只可惜,有些靶子他现在还动不得。
许妍是其中一个。宗主妹妹唯一的女儿,亲传中天资卓越的苗子,只这两个头衔就注定了她绝不可能轻易死去。就算身受重伤,也会被无数灵宝从鬼门关拉回来。
但这正好合江晦的意。
与彻底的死亡相比,毁掉这位骄女最为看重的修炼天赋与根基,看着她沦为废人在泥沼中绝望度日,岂不是更为“可爱”?
江晦曾目睹有弟子在受到许妍欺辱后想要跳山自尽,他冷眼看着这位弟子在山崖前挣扎许久,终究还是嘶吼着跪在原地。
他没有结束这一切的勇气。
真是可惜。江晦暗自想着,自己除掉许妍这个祸害,竟无意之间帮了不少人。而这些人中又有多少曾对他恶言相向,重拳出击?
他并不在意,他只觉得,这才叫晦气。
江晦本打算按照计划继续探寻下一个目标——直到那晚突然听到身体中传出一道陌生的声音。
计划暂时终止,他不得不将重点放在这里。
她说她叫衣落落,失去全部记忆,被迫寄居于他的灵台之中,甚至主动暴露自己想要同他合作,目的是为了离开他的身体。她很聪明,竟凭借零星线索成功推断出他的完整谋划。
她对他很感兴趣,主动询问他的故事,还会感同身受一般替他生气。前几日甚至嚣张地指使他吃了一天连云镇中的食物,导致他现在闻到相关味道都会恶心。
他不知道这个名为衣落落的女子真正目的是什么,至少现在他不并认为那句“想要离开你的身体”是真话。
他不介意适时地提供一些关于自己的信息,让她窥见一些无伤大雅的秘密,甚至故意表现出温柔体贴来放松她的警惕。他以合作之名满足衣落落的需求,暗中对她不断评估。
他本不想轻举妄动,可快速演变的五感共连打破了他的计划。
从最初的视觉、听觉共感到触觉、味觉共感,并在短短一天内直接达成五感共感,如同魔息腐蚀的惊人速度让他精神紧绷。虽然衣落落同他的关系并不像所谓的灵台寄生,但谁敢保证这不会产生更大的弊端?
江辉依旧可以演好熟悉的角色,容忍其他弟子对他的辱骂,甚至践踏他的尊严。但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一个人寄生在他的脑中,获取他的全部感受,窥伺他的全部秘密。
他必须立刻除掉她——不惜一切代价。
可现实远比他想象之中更加棘手,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