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戌时,宣阳坊,一辆马车停在了盛捷客栈的门口。
车厢里坐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年。
老人年过半百,头发和胡须都白了一半,却梳理得整整齐齐,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且明亮,看上去很有精神。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袍,端坐在车厢中,宽厚的手掌搭在膝盖上,就连指缝里都干净得看不到半分泥垢。
老人的气质也很好,温和而不失庄重,严肃却不严厉,给人一种值得信任的感觉。
这个时间点,来到盛捷客栈门外的老人自然便是乌朋。
跟在他身边的少年郎便是两年前收来的药童,名叫姚浩能,来自泾阳姚家。
药童姚浩能掀开车帘看了看盛捷客栈的招牌,问道:“老爷,要下去吗?”
乌朋微微摇头。
他们此行,是为张季舟。
如果按照师徒情分来讲,师父张季舟久违的进京,乌朋作为徒弟,当然要登门拜访,而且要携重礼登门。
但今时不同往日。
乌朋和张季舟的师徒情谊,早就随着二十三年前的争斗化为了烟尘。
如今他们一个位居太医令,一个沦为江湖游医,前者是官,后者是民。
乌朋当然要拿捏住自己的姿态,怎么能轻易便登门拜访?
把马车停在楼下,而不是直接让人把张季舟“请”回乌家大院,已经是顾及师徒一场,给张季舟
留面子了。
乌朋这样想着,对坐在前面赶车的车夫说道:“你进去吧,请他出来见我。”
车夫点了点头:“好。”
“把这个带上,方便行事。”
乌朋一边说着一边递给他一张腰牌,上面篆刻有‘大理寺’字样。
“记住,是请出来,不要跟他动手。”乌朋加重了“请”字强调说道。
车夫把马车停在路边,接过腰牌,准备进去的时候又心生迟疑。
毕竟客栈里住着的可是老爷的师父,江湖人称“鬼医”的医道圣手,他却只是个乌府护卫,虽然也见过些场面,但面对张季舟这种大人物,难免会有些紧张。
“如果他不出来怎么办?”车夫不禁有些担忧地问道。
乌朋神情不变,笃定说道:“你放心,他是个聪明人,自然会跟着你出来的。”
车夫“嗯”了一声。
乌朋想了想,交待说道:“但如果他真的不愿意,你也不用强求,自己出来便是。”
“多谢老爷。”车夫这才松了口气,不再那么为难。
车夫就怕老爷来上一句——倘若他不愿意,那你就把他强行带出来。
如果是普通的八旬老人倒也罢了,车夫正值壮年,表示自己能打十个老头儿。
可如果是跟张季舟动粗,车夫估摸着自己今天就凶多吉少了。
虽然车夫没见过张季舟,但他深知自家老
爷的手段有多么凶狠。
前几年,他们曾去北方的一个小镇行医,途径某处峡谷时,有一窝山贼拦路,索要买路钱。老爷只是几个摆手,山贼们就一个个跟中邪似的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
后来那窝山贼死了十之八.九,剩下几个余孽也都变成了白痴,难行人事。
张季舟作为老爷的师父,又有“鬼医”之称,手段只怕比老爷更加恐怖,万一惹火了他,自己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关键是毒这种东西,死都死不明白。
车夫晃了晃脑袋,摒弃掉脑海中的胡思乱想,跨步越过了客栈的门槛。
立刻便有眼尖的小二迎到身前:“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车夫不理,径直走到柜前,把老爷给的腰牌往柜台上一拍,压低声音对着伙计说道:“大理寺办案,把你们的入住名册拿出来。”
伙计被这突然的阵势吓了一跳,看了眼腰牌又看了看来人,把车夫当成了大理寺的便衣缉捕,自然不敢耽搁,动作飞快地把入住名册取了出来,名册
银子不多,却很清晰地展露出了百姓们对于大理寺的态度。
担忧,害怕,以及讨好。
如今担任大理寺卿一职的正是大皇子。
此人自幼随当朝大儒读学,通读四书五经,修身治学极为出
众,所以在外面的口碑极好。
但他在性格上却是有些软弱,不善社交,又太过于“关怀”人情,以至于朝中高层,不管李大总管还是燕白发等人,对这位大皇子的评价都出奇的一致——
做人合格,做事欠佳。
具体到政事上,大皇子只能保证不出太大的问题,在一些小问题上,却做的有失偏颇。
比如御下不严、赏罚难明等等。
这样一来的最终结果,便是大理寺从上到下都烂透了,这个大夏名义上最具权威的刑狱机构,麾下官吏常常从老百姓的碗里抢饭吃。
相反,如果是不良人办案,伙计便不会递钱,还会热心询问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