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年的万寿节,办的格外宏大。一是大明立国已逾十年,天下安泰,外事皆靖,百姓家多有余粮,已不似前元朝不保夕之世;二是大明谷沛钱丰,有税务司总览商税,每年商税所收渐足,已将近粮税之半。更兼吏政清明,百官一心,诸官劝诵陛下,可稍解诸禁,与民同乐;三是大明天威远播,至今为止,已经有了诸多外藩争相依附。既有外藩到此,自然也不好过于俭省,操办一个盛大的万寿节,亦有使外藩知晓我大明强盛之意。
十月秋意已是渐浓,应天漫道皆黄叶。坊市之中,却是结彩张灯,将秋意中的那一抹萧瑟之感驱赶的无影无踪。值此普天同贺之日,平日里本就热闹的秦淮河边今日更是摩肩接踵,仅河岸边,就不知摆上了多少台戏班与说书摊子。
只是今日,有些诡异的,这些戏班子竟没有多少是在唱平日里最为风靡的“三国”“水浒”等戏,大多竟都在唱些新戏。
“允恭,时辰已差不多了。该是时候回府准备了。”李景隆一身骚包的月白袍,一脸腻味的看着台上正唱着的那阙新戏。这戏唱的是汉时一户人家的故事,讲的是一位高门小姐本是阖家美满,夫妻恩爱,却因为连年征战,丈夫、儿子皆被朝廷拉了壮丁,最后无人送终的凄惨故事。
“万寿节唱悲戏……也不是这是谁家搭的台子。且这剧目与唱词糙的,一点意思也无。”
“今日也是奇也怪哉,这秦淮河畔,竟大多都是些唱着悲戏的。不是什么安史之乱,就是什么前宋悲歌。”
“分明是大喜的日子,当真是给人添堵。若不是小爷我还得入宫赴宴,真该一气儿掀了这些鸟戏班子……这戏如此枯燥,你竟还看的津津有味?”
“确实枯燥,戏枯燥,背后的谋算亦是枯燥。”徐允恭已是变得成熟了许多,颌下留了缕新须,看上去倒是有了徐达两三分的模样。今日他还是从造船厂里刚刚赶回,眼圈底下还留有几分藏不住的倦意。然眼神却是精明无比,乃至露出几分鄙夷的色彩来。
“东施效颦,寻死不知……”
“你说什么?”李景隆又拽了拽他。“在船厂鼓捣那劳什子宝船,莫非把人都鼓捣得呆了?”
“快走快走,你徐家今日可是由你贺寿。如何能误了时辰……节礼可准备好了么?”
“自然。”徐允恭收回了视线。“陛下难得肯办次万寿,我徐家自然要给陛下准备一份大大的节礼……听说你家给陛下准备的是一株珊瑚宝树?陛下当世明君,只怕不会喜欢这等奢靡之物。”
“你懂啥?我家和陛下什么关系,那劳什子珊瑚宝树只是掩人耳目。真正的节礼你猜也猜不到。对了,听说太子殿下生了次子,取名允熥。听上去倒是与你名字相类……”
二人一面说,一面携随从离去。这些戏班的把戏,不看也罢,用说书与戏文操弄时势,这手段早在几年前便已经亲见过了。
本就想着那些人何时发动,如今看来,是就在今日了。
想来宫中才是今日主要的戏台。
国子监中,宋濂、刘伯温亦方收拾停当。趁着车夫套车的空隙,两人正坐在一起商议。
“市井之间,皆演那些旧学文人所写的新戏,或是讲汉武之时穷兵黩武,或是说玄宗之时藩镇为祸。要么,就是为程朱、赵宋歌功颂德……”
“这手段,无疑是仿用五殿下昔日克制旧学舆论的手段……图穷匕见,景濂兄,看来,衍圣公已是准备出手了。”
“唉。我等并未与之争锋相对。若真是为了大道,又何必要特地复用这些手段?”宋濂摇摇头,脸上面色颇为古怪。“看来今日御前必有一场辩斗。只是不知衍圣公究竟有何底气,敢在万寿节行此败兴之事。”
“他难道不知,新学是陛下的亲子,五殿下所创吗?虽是殿下不在,陛下又安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伤了自家子孙的名声?”
“想是别有臂助。只是我才疏学浅,实是想象不到。”刘伯温摇头苦笑。“总之,殿下不在,你我便是新学梁柱。今日万不能被当众驳倒了。”
宋濂点点头,此时车夫已套好了车,两人方钻入车中,恰好见到杨士奇等带着几名新学监生跑来,目中似有忧虑。
“两位先生,外头……”
“无妨,且去,且去。”宋濂朝外挥了挥手。“真理是越辩越明的。”
说着,二人便乘着车,往皇城而去。
杨士奇看着二老车马远去,眼中露出怅然。此次风波因他孟浪而起,却要两位师长承受。这让他心中十分的不好受,又看到外头那些戏班子说书人来势汹汹,他焉能不知道这一回面对的敌人,已远远超过他的意料?
这些旧学余孽,师长们本可以慢慢将他们抽丝剥茧,却因为自己的一句“重兴百家”,而再度凝聚起来。
甚至有了死灰复燃之势。
此皆自己之过也,而自己如今却毫无插手的余地。
“杨兄?”有同窗唤道。
“没事,我无妨……”杨士奇回了回神,给这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