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刘恕近乎锐叫了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桌子对面的吴子健的眼睛:“你派人收复了西坪村?你手头哪来的那么多兵力?西坪村的鬼子足有上千,你拿什么去收复那个村子!?”
吴子健一时也被教导员突变的神色给吓住了,定了定神,然后才弄明白了对方如此难以置信的原因。他微笑着摇起了头,继而这微笑又演化成了咧嘴的笑。
教导员显然误解了二营副营长这笑容的含意,于是怒不可遏地暴喝起来:“吴子健,你太过分了!你知道我们在西坪村与鬼子的这场血战牺牲了多少同志吗?营长就是在那里阵亡的!如今他们尸骨未寒,你竟敢拿这个来开玩笑!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抓起来!”
狂怒之下的刘恕一边吼着,一边就顺手抄起了桌子上的那柄毛瑟军用手枪,由于过度激愤导致手上的动作变形,费了几下周折才打开了枪盒,随即拔出了那枝吴子健推崇备至的新型毛瑟C96,他一只脚踏在凳子上,用尽了克制之力,才没有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副营长。
此刻的营部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弥漫了整个房子。
吴子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但却仍坐在原地一动未动,他就这么看着近在咫尺的教导员的一系列动作,眼神里透露出了一丝凄凉。
“教导员,请你把枪收起来,”终于,吴子健先开了口,声音竟然渗透了一层沙哑:“我吴子健身为中共党员、林师徐旅二营副营长,永远不会拿自己尸骨未寒的战友开玩笑。”
听吴子健平心静气地这么说,呼呼喘着粗气的刘恕,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爆裂了,他搞不懂这个刁钻的副营长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你听仔细了,”吴子健慢慢地从桌子前站了起来:“西坪村,的确已经被我派人收复了,5连指导员张思邈、副连长陈平,正带领两个班的兵力坐镇西坪村,收拾残局——那里没有你说的上千的鬼子,据西坪村的老乡讲述,激战当夜,日军将你们赶入关门山山口之后,很快就撤走了。只不过,在撤走之前,他们对全村实行了残酷的烧杀淫掠。”
刘恕的脑袋在嗡嗡作响,只觉得天在旋、地在转,身体不由自主要倾颓下去,关键时刻,他猛然咬紧牙关,将手里的驳壳枪枪管朝下、用力拄在桌面上,借此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教导员很清楚,副营长吴子健刚刚所说的一切,一定是真实的、可信的。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体内涌起了一股燥热,两鬓却倏地流下了冷汗。
——鬼子竟然如此之快地就从西坪村撤走了!
——上千的鬼子精锐,携带着重武器,在西坪村拼命攻击了半宿,击溃了徐旅二营的主力,却在终于夺下了村落之后,匆匆撤走了!
——这不是吴子健在开玩笑,而是命运在和徐旅二营、和牺牲的营长、和他这个教导员,开了一个残酷之极、却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刘恕彻底被击垮了。右手里的驳壳枪啪地一下歪倒在桌面上,左脚还没有从踏着凳子的姿势收起,整个人就颓然地瘫坐了下去。
站立着的吴子健,用同情地目光打量着坐下去的教导员,他没有料到对方的情绪反响会如此剧烈。良久,他似乎感到气氛有些尴尬,于是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是这样的,教导员,事后查明,夜袭我们河口村的日伪军来自丰店县城;天快亮的时候,由于中央军391团得知了我部遭袭的情报,发动了对丰店的佯攻,这股敌军应该是担心县城有失,就在最后时刻仓促收兵了;所以,我带着5连最终守住了关门山青龙口。”
听到吴子健提及陌生的中央军391团发动佯攻,刘恕略感奇怪地抬了抬眼皮,但是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方面,所以没有发问。吴子健则继续讲述着:
“我这边的战斗一结束,就马上派敌工队的同志赶赴西坪村打探你们的消息,结果发现那里的战斗也早就结束,日军破坏了村子后,同样匆匆撤走了。我就分了一少部分兵力过去,帮着村民恢复家园,同时担任值守和警戒任务。”
恍然大悟!
但恍然大悟之后,教导员刘恕的心却像被成百上千的蚂蚁在啃噬一样,说不出的难受和懊悔。他回忆起了在西坪村夜战的最后场面,当时营长冯长治已经中枪昏迷,6连和7连从青龙河东岸防线全面溃败下来;他们一股脑地涌入了身后的关门山山口,一路向深山疾退。那时候,没有谁会料到,这股甚至一度追入山口的穷凶极恶的鬼子精锐,竟然在其后并不占据西坪村落,反而玩了个“来去匆匆”!
刘恕的肠子已经悔青了——早知道是这样,自己何必急急如丧家之犬、带着全营的残部横穿了一座关门山,跑到了现在的红星峡呢?西坪村!西坪村现在竟然被吴子健收复了,而这所谓的收复,几乎没有费吹灰之力!
想到这,刘恕呵呵地笑了起来,并且越笑越狂放,并且笑出了眼泪。他一边笑,一边去看表情震惊无比的副营长,于是越发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