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柱子身上扫过,他穿着程家做的衣衫,浆洗得干净笔挺,只是略显单薄。脚上穿着半旧的木屐,木屐大了些,用细麻绳捆着防脱落。
“柱子,你的夹衫呢?”程子安眼神从莫柱子脚上,移到了他身上,问道。
莫柱子脚悄然往后藏,忐忑不安地道:“少爷,可是我给你丢脸了?”
程子安摇头,莫柱子这才略微放心,道:“娘子心善,给我的厚夹衫,穿起来暖和得很。我如今长高了些,身形与二姐差不多,就将里面的夹衫给了二姐穿。二姐在织坊学手艺,织坊房屋修建得高,怕起火,连炭盆都不点。二姐冬至回家来过节,手脚都冻烂了。木屐是阿爹以前留下来的,大了点,明年穿就正合适了。”
穷人啊!程子安暗自叹了口气,道:“柱子,你木屐不合脚,仔细摔跤,书箱给我吧,我自己背。”
莫柱子不安地拽紧了书箱带子,挺直胸脯道:“少爷,我能走稳,保证不会摔跤。”
程子安知道莫柱子担心程家不要他了,不禁想到以前要赚钱养家的打工人,对着莫柱子这个小童工,心酸地点了点头。
下人伺候主子,在大周天经地义,再寻常不过。程子安见过了更文明的世界,真做不到心安理得。
莫柱子长长舒了口气,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般小心,总算安稳无虞到了府学。
两人走了一段路,身体暖和了起来,鼻尖却都被寒风刮得通红。
莫柱子将书箱递给程子安,道:“少爷,我下学时来接你。”
程子安本不想他来接,为了令他安心,接过书箱说好,叮嘱他回去小心,转身进了大门。
方寅背着书箱,走在他前面两步,脚步缓了下来,打招呼道:“程子安。”
以前方寅都躲着他,程箴出事之后,他就没再躲过。
程子安理解方寅的自卑,却也不需要他现在的怜悯。
不过,程子安未多说什么,微笑着点头回礼。
方寅道:“听说程老爷回来了,他可还好?阿爹说等程老爷歇息好了以后,再上门来探望。”
程子安道了谢,“阿爹没事,方大叔客气了。”
方寅小脸严肃,道:“怎能没事呢,程老爷才貌双全,却不幸断绝了前程,着实太可惜了。”
程子安沉默了下,问道:“方寅,你为何而读书?”
方寅想都不想,答道道:“当然是为了科举。‘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出仕之后,当报效朝廷,造福一方百姓。”
程子安没再继续问,笑着夸赞了句厉害。
报效朝廷与造福一方百姓,根本是相悖的事情。
方寅这时看到辛寄年扭着胖身体朝他们冲了来,迟疑了下,低声劝道:“你少与辛寄年来往,他不是你我一路人。”
程子安淡笑不语。
方寅这是把他当做自己人了,真是荣幸至极。
辛寄年已经如阵风卷到了他们面前,方寅便未多说,急匆匆先走了。
“程哥,他找你麻烦了?”辛寄年喘着气,瞪着方寅的背影掳袖子,一幅要上前干仗的架势。
“没呢,他可打不过我。”程子安好笑地道。
辛寄年说也是,哈哈笑道:“以前那项什么,比你高大,照样被你揍得嗷嗷叫。对了,你可知道,那姓项的忤逆不孝,在明州府都传遍了,阿娘拿来教训我,要我孝顺懂事,真是讨厌得紧。”
程子安装作惊讶,“是吗,竟然忤逆不孝啊。”
辛寄年重重点头,“如假包换。真是大快人心,兀那小子,以后看他还敢张狂。不对,他肯定要被府学除名,以后再也不用见到他。”
程子安随口敷衍了句,穷酸人家出来的项伯明,辛寄年也没多大兴趣,很快就转了话题,说起了家中过冬至的热闹。
辛寄年道:“程哥,过年的时候,我给你下帖子,你来我家吃酒席玩耍。正月十五的时候有焰火灯会,你来我家的灯棚里看灯,可好玩了。”
程子安还没参加过大周权贵之家的宴会,不禁好奇了起来,道:“你少先吹牛,下帖子请人,得要你阿爹同意才行啊。”
辛寄年满不在乎地道:“程哥放心,我阿爹保管同意。我阿爹说你阿爹太过倒霉,霉运都被他带走了,到你身上就剩下了好运,我要与你结个善缘。”
程子安憋不住笑了出声,问道:“你阿爹知道你说这些吗?”
辛寄年振振有词道:“阿爹不知道。但我又不傻,程哥是谁啊,我们可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只当肝胆相照。要是说话还遮遮掩掩,岂能称得上义薄云天!”
程子安无语得翻白眼,辛寄年最近着迷于看话本,尤其喜欢看各种绿林好汉,游侠儿行侠仗义的故事。
肝胆相照的友人,在周先生检查功课时,分道扬镳了。
辛寄年,李文叙章麒等人未能完成布置的功课,每人被打了五个手板心。
天气冷,一戒尺落下来,掌心瞬时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