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的笑容很是阳光灿烂,廷议间隙的群臣,都对皇帝的开心,有些不解,陛下到底在笑什么?
谭纶是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豁达之人,他看张居正整理奏疏,便俯首问道:“陛下,在笑什么?是笑贱儒们不弘不毅,宁愿跪着,也不肯站着吗?”
朱翊钧摇头说道:“那倒不是。”
“朕的宝岐司终于发挥了积极作用,朕不是在做无用功,执守坚定,事必期于有终为毅,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这总是没有任何回应,就会变得迷茫,侯于赵在辽东垦荒,用到了宝岐司的《番薯说》,朕在笑这个。”
谭纶恍然大悟,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贱儒不值得关注,垦荒才需要关注。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和廷臣,先生在整理着奏疏,准备继续廷议国朝大事,廷臣们在交头接耳,小声讨论着国事,主要讨论的便是快活碑林和跪礼。
比如万士和就在跟马自强讨论关于礼法之中的跪礼,根据国朝实录中的记载,当时天下尚循胡俗,跪拜为礼,喝一个酒就得磕一个,从跪礼便说到了当时的殉葬之礼。
如果把胡俗胡礼看做是流毒的话,那么高皇帝建立的这套法统中,就一直在拔除这种流毒。
洪武初年,除了跪礼甚嚣尘上之外,还有就是民间殉葬极为普遍,而高皇帝将殉葬拔升到了一个帝王礼,以此来禁绝民间殉葬,而高皇帝殉葬制度,也有其政治意义,防止出现各种乱七八糟的后宫干政行为。
万士和现在读国史,以前对高皇帝一些不理解的地方,逐渐变得理解,度世势,考虑当时的社会背景和环境去理解历史事件,这本身就是贱儒做不到的事儿,他们只会以当下的价值观去评断。
高皇帝的后宫里有不少武勋的女儿,再加上太子朱标离世,要继任的建文君实在是压不住那些武勋,殉葬就是为了让建文君坐稳皇位,为了让建文君朱允炆坐稳皇位,高皇帝甚至把灭了北元朝廷的蓝玉都冤杀了。
在懿文太子朱标死后六年的时间里,朱元璋杀了半个朝堂,但是建文君,还是没能在这条完全铺好的路上走下去。
而废除殉葬这个制度,在万士和看来,是宪宗皇帝给英宗皇帝脸上贴的金,给老爹强行挽尊了一下。
明英宗朱祁镇他所有的黑料,几乎都是由宪宗皇帝修国朝实录时候,收集整理编修,叩门也好、给胡人弹胡琴、娶胡女为妻,都是被实录给实锤的事儿。
给胡人弹胡琴,大抵就像是,唐太宗俘虏了颉利可汗,让颉利可汗在李渊面前跳舞一样,是一种宣扬武威的方式。
朱翊钧好奇的看着这一幕,他想到了一个电影,楚门的世界。
大明的皇帝其实就是活在楚门世界里的楚门,有无数的人围绕着皇帝身边,精心编织出了一套又一套的谎言,进而构建出了坚不可摧的信息茧房,让皇帝活在鲜花锦簇之中。
而张居正要破除这种信息茧房,培养皇帝,他的方法是:行之者一,信实而已。
任何不基于事实的讨论,都应该视为无事袖手谈心性,都应该反对。
眼下的大明朝堂并不健康,一个喜欢言利聚敛不相信律法的刑部尚书,一个更擅长礼法和国史的吏部尚书,一个总是过于激进、诸事诉诸于暴力解决的兵部尚书,一个嫂溺须援手、事急从权宜的总宪,一个刚入朝向前大宗伯请教礼法的现任礼部尚书。
比较正常的是首辅张居正、大将军戚继光、俞大猷、大司徒王国光,其余的其实都不算太正常。
可是这已经是张居正倾尽全力打造出的局面了,至少都能做事,这就足够了。
“葛总宪,要办杂报?”张居正整了好了奏疏,拿出了一本奏疏,颇为惊讶的问道。
葛守礼点头说道:“眼下有奸猾之辈托名山人,印刊书贴妖书,妖言惑众,制造风力舆论,妄左右朝纲,而朝中多有阿附等情,妄行诬诋,阳为论事,实阴以攻臣。”
“邪小人,已蒙圣断处治,我等臣下不得置之不顾,书贴其所言,有朝廷政体所关,天下治乱所系者,使忠邪混淆,是非倒植,卒致国是不定,政本动摇,非细故也。”
“故此办杂报,正本清源。”
书贴妖书,是一种政斗手段,山人,就是政治掮客,他们专门写各种以假乱真的小作文,来制造风力舆论。
张居正和高拱关系极好,张居正在万历五年回乡的时候,路过新郑,还专门拜访了一下,高拱无子,张居正见证之下,高拱过继一子在膝下,高拱死后,张居正顶着万历皇帝对高拱的厌恶,给高拱请到了官葬。
但是在万历十年,张居正死后,托名高拱所著《病榻遗言》一卷出现在京师的大街小巷,在这一卷中,高拱对张居正进行了全方面的诋毁,而后风力舆论高涨,最终促成了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
这种手段屡试不爽,比如两次妖书案中的《忧危竑议》和《续忧危竑议》,都是围绕着国本之争搞出的妖书书贴。
妖书,一种可冲垮明朝信誉的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