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大睁着双眼,盯着拔步床上镶嵌的那块玉雕百子千孙图出神。
这不对劲。
她明明已经死了十五年了!
她的魂魄在顾宅飘荡了十五年,她亲眼看着她那位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好夫君顾遂远如何与那杜姨娘琴瑟和鸣,看他们生儿育女,看他把杜姨娘抬成正室,再看他平步青云,名满上京......
这顾家,这上京,早没人记得还有一位李大奶奶的存在。而这张拔步床,也早被顾家老夫人拿去给顾遂远的亲妹妹做陪嫁,她剩下的嫁妆,也被那杜姨娘拿了去。
可这会儿,她怎么会躺在这张拔步床上?
不该如此啊!不管是她,还是这张拔步床,早便不该出现在这顾府当中了!
李若动了动身子,只觉得右手一阵刺痛,她从锦被中伸出手,看着掌心处那块烫伤愣愣地出神。
这伤......好像是她嫁给顾遂远的第二年有的。
彼时顾遂远已经是深得皇帝器重的年轻朝臣,而她不过是无父无母的孤女,顾遂远提出要纳表妹杜澜儿为贵妾,李若百般哭求也改不了他的主意,最后,也只得硬着头皮应了。
结果,纳妾礼当日,她把杜澜儿敬上的茶水弄洒了......人人都在说她善妒,却没人注意到她被那茶盏烫出来的伤痕。
李若委屈无比,却又不肯叫人看了笑话,只硬撑着身子操持后续的宴席,伤口碰了水,后头治疗不及时,这伤成了抹不去的疤,就这么留了下来,直到她死,也没有消去。
此刻,李若怔怔地看着纱布底下翻起的皮肉,这分明是新伤!.
所以,她回到了十八岁那年!回到了顾遂远纳妾的那日!
这个念头一涌起,李若便再忍不住情绪,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大奶奶。”大丫头金枝听见动静,忙掀了帘帐来瞧她,打眼一见李若正侧着身子面朝里哭成一团,金枝吓了一跳,忙扶她起身,又拿了帕子给她擦泪。
金枝并不知道眼前的李若早不是十八岁的李若了,见她哭得放肆,还以为李若是为了顾遂远纳妾那事儿委屈着,便忍着心痛,赶紧地挑了往日李若喜欢听的话来哄她:
“大奶奶莫哭,方才,大爷叫了清辉过来给您送药,说是过会儿就来看您了。您瞧,大爷心头还是惦记着您的,如今那杜姨娘,不过仗着和夫人是一家子出身,拿那表妹的势头捆着大爷罢了,大爷的心定然还在大奶奶身上。
什么贵妾,妾就是妾,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您何苦为了她伤神劳心?”
这话,从前的李若听了,定然觉得舒心。可如今已经死过一次的李若听着,只觉得挖心挠肺一般的疼!
顾遂远是爱她,不过只是嘴上说说的爱意。
他真心爱重的,从来不是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嫡妻!而是他那娇滴滴、陪他经历过总角年岁的表妹杜澜儿!
顾遂远娶她,不过是为了报答她阿爹当年的一饭之恩、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塑一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好金身、不过是为了,利用她,得到李家以及阿爹生前至交好友的庇护。
或许他也爱她,不过那点微薄的爱意,风一吹,就散了个干净。
可怜她上辈子竟被顾遂远那深情款款的表象骗得团团转,一心一意觉得自己嫁了个好郎君。
阿爹阿娘留下的家产,李家那头一点儿没留,全给她做了陪嫁,后头再经由她手,那些价值不菲的陪嫁尽数归到了顾家名下。
自此,泥巴腿出身的顾家,一跃成了上京赫赫有名的世家之一,他顾遂远也凭着这些银钱打点,越发青云直上。顾家人用着她的陪嫁银子过上了从未有过的奢华日子,却并不把她看做是当家的大奶奶,这府里的人心,尽数向着那位表妹出身的杜姨娘。
李若上辈子猪油蒙了心,心甘情愿拿自己的骨血给顾家做嚼用,短短的一辈子,尽困在这座宅院里,替顾家操持大小事宜......临到死了,还一直觉得顾遂远是爱自己的。
倘若不是老天有眼,叫她的魂魄在顾宅呆了十五年,她又怎么能看破顾遂远那厮的本心?又怎么能知道,这顾家上下,就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好在老天有眼,叫她重来一世。
李若目光空洞地看着面前的金枝,眼泪不住地往下滚落。金枝性情刚烈,处事妥当,上辈子,自顾遂远纳妾以后,她没少替自己出头教训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们,顾家人因此一直看金枝不顺眼。她死前一年,金枝便染了风寒,被顾家挪到了城郊庄子上养病。
这一去,金枝就再也没能回来。
李若那会儿身子已经极为不好,又操持着一大家子的嚼用,竟没觉察出金枝的死有何不妥,如今再一回想,金枝的死,分明就是有蹊跷!
“大奶奶,”金枝替她擦着泪,眼神朝外头一瞥,低声道:“奶奶歇下的时候,夫人派了张嬷嬷过来,说是前头宴席还没散,想叫奶奶出去接着操持,免得丢了顾家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