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乌海岸边的途中, 聂蝉作为螳螂魔,也算是一个飞魔,但她的飞行能力跟袋鼯魔半斤八两, 又携带着一堆要卖的木具, 所以要单凭自己的话,每隔一段时间就得飞停一次, 歇歇脚才能继续飞。
但有谢灵在,斗篷化作漫天黑风,展翅于身侧, 很轻松就将它跟休葵、墨息、梅梅一同裹浮其中,而装满锅碗瓢盆食物巫药的小推车,也被黑风凌空托举, 哐哐当当一路携带到了海岸边。
她们抵达时, 傍晚已过, 如同琉璃般妖异的魇梦苍穹, 逐渐染上浑沌的绛紫色泽,被这一方天幕笼罩下的氛围也隐隐令魔不安。
此时一阵海风拂面而来,却吹出毛骨悚然的丝丝凉意,让谢灵四魔不约而同一个哆嗦,后颈浅浅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而随着这阵海风的提醒,她们放眼望向乌海, 看见海岸潮水已褪了一部分, 一大片礁石滩裸露出来,嶙峋各异, 犹如森森白骨,累叠为壁,磨蚀成礁, 沐浴在妖异紫夜的阴辉下,又给此情此景平添了一丝凄诡的气息。
这些礁石若隐若无散发出的凄诡,并不是谢灵四魔凭空想象的情景,而是那本就是骸骨为基,受乌海潮汐日夜侵蚀,打磨,沧海桑田后,才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魔界的魔族们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因为白骨滩上的骸骨更多,也更清晰可见其轮廓,它们来来往往其上,几乎可以说是与这些骸骨相伴长大的。
因此,死,对魔界的魔族们而言,从不是一个忌讳的话题。
因为死,亦代表着回归阴骨之母的怀抱,一个魔族的生如琉璃透彻,从此能观世间万物,死亦如绛紫浑沌,消亡之后尽隐入尘泥,但它腐烂的血肉又周而复始,滋养孕育出新的生命,去拥抱新一轮的生死。
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就像紫夜苍穹的昼与夜。
不过偌大魔界,诞生于久远之前,这等最原始的想法,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渐渐也有了变化。
其中就有久远之前,漂洋过海流传而来的凡间风俗影响,认为死为禁忌,死为一切恐惧的源头。
也有一部分的魔族虽然仍是最原始的想法,但架不住死往往伴随着极大的痛楚,所以它们因为怕死带来的痛楚,便十分珍惜生命,也很惧怕死亡来临的这一天。
谢灵本身是魔婴,既是凡人,又是魔族,身份极为特殊。
而正是因为这一份特殊,她既能感到对死亡的无尽恐惧,又能深刻觉察出当她身临这一方充满悲怆气息的天地,这入眼所及的浓浓悲怆,只不过是她对想要挽回死这一悲剧的颓然渴望,而所形成的情绪倾向。
但在魔界,这里的规则与凡间是截然相反的。
因为死并不是一场悲剧,它唯独是凡间的悲剧。
在魔界,谢灵无法挽回真正的死,所谓对想要挽回死的渴望与无法挽回死的颓然,对她,对魔界的每一个魔族而言,都是无需过分强求的。
因为她以及任意一个魔族,只是在自己生的这段时间里,偶然见证了其他魔族的死亡。
就像她幼时初生,却见证了抚养自己的猫魔的憾然病逝。
后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于幼时破碎的梦魇里中,因为无法释怀猫魔的死,曾对她做出过无数次虚无的挽回。
而令她无法释怀的,其实始终是她作为一个凡人的信念,因为她觉得猫魔病逝,于幼小的自己是一个必须铭记的悲剧。
可这其实不是悲剧,是她的生与猫魔的生仅有一段短暂的交集,而这交集又以猫魔的死为终结。
若是她先死,这段短暂的交集便会由她来终结。
但不管是谁来终结,她们之间的美好回忆,依然存在于对方的心中,无论是怀拥着这段美好回忆,继续活下去,还是怀拥着这段美好回忆,一起沉眠死去,其中的点点滴滴,都依然是存在于过去,又存在于未来的。
谢灵的心绪渐渐平静,前所未有变得坦然,但恍惚间感到眼角湿润,那是即将泪流满面的感觉。
她下意识伸手去摸,触碰到的却是幻觉,而她的双眸雾气森森,手指只摸到眼睑,眼帘,其下是干瘪的,只有黑森森的雾气在不断向外流动。
这是,化魔了
谢灵乍然反应过来,墨息比她反应的还快,一脸惊讶道
“谢灵,你怎么这么快就化魔了”
旁边的聂蝉,休葵也被吸引注意力,看了过来。
谢灵适应了一会化魔的转变,对着不远处的一处礁石滩招了招手。
墨息,聂蝉休葵旁观这一幕,眼见着一只似蝶似蛾的飞虫,振翅寻游了过来。
它飞羽如晶,扑闪扑闪地飘荡在半空中,一时卯足了劲往上逐级腾飞,一时又栖停下来,绕着圈儿原地打转,游动轨迹歪歪扭扭,像喝了假酒一样。
等它飞近了,她们才看见,它原来既不是蝶,也不是蛾,而只是两片黑曜晶羽交织成的一只无头飞虫。
这无头飞虫栖息在了谢灵的手腕上后,便乖乖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