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萝看过死人, 那位坚强可爱的母亲,柯尔夫人。
但那时她一点也不害怕,她看着那张惨白茫然的脸孔, 想到的是女人充满朝气的笑容和认真的眼神。在莳萝看来柯尔夫人只是暂时睡着了, 她打从心底没有接受对方的死亡。
而现在,莳萝完全没有勇气去看酒桶里的东西, 去对照那一张张惨白沉默的面容。
她握紧拳头,甚至不敢看穆夏一眼, 头也不回离开码头。
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脑袋嗡嗡叫着,彷佛有无数人在斥责她。
莳萝仓促地回到舱房内, 来到熟悉的窗台前。夜风从幽暗的河底探出冰凉的手指, 若有似无扫过肌肤, 让她不禁打了一个颤, 这才发现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
莳萝也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刚才在穆夏面前逃跑了
冰冷的恐惧才刚滑下背脊, 胀红的羞耻立刻充斥上脸颊,她在冰火中煎熬, 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世界上,一点渣渣都不要剩。
莳萝月桂降落在她肩上, 就如它所说,月光下的翅膀彷佛发亮的丝绸, 已然重获神采。
莳萝就彷佛溺水的人看到月光的倒影,下意识求助“月桂,你替我替我去去看看”
大概是察觉出自家女巫的状态极差,这次月桂没有多说什么,就立刻飞出去了。
芜菁摇摇晃晃走来,莳萝将牠拥入怀里, 这是每次伤心难过的习惯,少女将整张的脸埋进这个羽绒枕,想将思绪抛置云端之外。
那个曾经敢面对一整城狼群的女巫突然变得好小,她刚才在穆夏面前就像个吓坏的小女孩。当月亮被遮蔽,一切不再神奇,哪怕一个晃动的影子都能将她吓得六神无主,莳萝突然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无助的感觉;只是一个普通人类的感觉。
此时已是日落,远岸的灯火早早在星光升起前亮起,诗人的羊肠琴来到最后的结尾,恋人终究生离死别,凄艳哀怨的余韵模仿着河底働哭的水妖。
残缺的月亮像一抹露齿的微笑,嘲笑着月女巫的衰弱和无能为力。
从窗口看出去,码头挤满了人,这次是活人,莳萝很确定。
红铜映照着白银,灯火折射其上烨烨生晖,全副武装的骑士们维持着码头的秩序;天蓝色的教会披风很好认,上面用珍珠和蓝宝石绣出璀璨夺目的法槌之剑,彷佛与另一面张牙舞爪的黑色旗臶在风中打斗。萨夏的主人,霍尔卓格的家徽是一面宝剑贯穿的黑狼首,哪怕狼嘴被剑贯穿,它依然张大嘴咆哮,像是要吞噬那片澄澈的蓝天。
莳萝记得克丽缇娜告诉过她,都城的巡骑团是由圣堂和家族骑士各出一半人力组成,当然,如若贵族比较强势,那就辖下骑士多一点,反之亦然。此消彼长,就像日和月,王权和神权互相利用也相互竞争,她想到莱斯特家族,不禁好奇穆夏现在是站在哪一边的。
莳萝试着去寻找他的身影,但那位狼骑士再怎么强壮,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下子就被湮没在人高马大的骑士团中。莳萝下意识数了数,绣有红玛瑙眼睛的黑狼头虽然看着慓悍凶狠,但数目比圣堂的法槌之剑少许多,远远看去就像三三两两被围剿的孤狼。所以才是圣瓦西兰,不是萨夏。
莳萝没有等太久,月精灵轻盈地从窗口飞进来,像是一片洁白的雪花落在少女手中。
它忠实地转告了现场情况“七个女人,五个男人,还有六个孩童,一个婴儿。”
尽管已经冷静许多,但莳萝依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她几乎可以想象,那些“人”被塞进陈年的橡酒桶,口鼻灌满陈旧的酒渣,放置在腥膻的渔港码头,一层层气味互相掩盖,整整一天的时间都没有被任何人怀疑。如果不是月女巫看到了,他们也许会被放置得更久,或者像货物一样被搬去某个需要的地方
“等等,酒桶上印有贵族家徽。”她喃喃自语,抬头问月桂“你有看到图案吗”
月桂摇摇头“他们发现是尸体后,就立刻把桶子搬走了,我来不及看。”
莳萝不由得失望,不是对月桂,是对自己。她不应该逃跑,如若她留在原地,也许可以发现些
“妳看到的那些鬼魂确定就是他们”
月桂的话提醒她,莳萝强迫自己回忆当时的场景,夕阳下的身体如透白的烟雾,,无主的亡魂不再被日光压制,他们沉默地守在自己的尸体旁边,看着来来往往鲜活的行人,而他们的身体却像是蝉茧般蜷缩在酒桶内。突然,其中一个女孩看到她了,其他鬼魂也纷纷抬起头
莳萝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虽然她恨死这个能力了,但也许她可以从鬼魂中问出些什么
少女还在沉淀思绪,眼角却瞥见一道黑影。
“谁”
房间内不知何时已经不只她一人,舱室的灯光一明一暗,一道漆黑的身影堵在狭小的舱门口,微弱的光线无法照清楚他的轮廓,只看得出那人很高大,将舱门口堵得密不透风,但莳萝完全没听见脚步声,她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
谁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