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慧记忆之初的印象是成日的吵闹和大杂院里的鸡毛蒜皮。因为她爸一天到晚不着家,妈妈白天要上班,所以是奶奶带着她。 奶奶是个家属老太,却热衷于参加各种活动,嫌她麻烦,就用一根不长的绳子把她绑在床上,自己出门去了。她的活动空间就在那张不大的木床上,饿了渴了尿了,也没人管。开始的时候,她也哭,可哭着哭着就累了。后来她也麻木了,任凭哭哑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就那么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芙蓉树,从枯枝到嫩叶,从花苞到锦绣。 有时候忍不住尿了,会被奶奶说一顿,捏几下,她很疼,却不敢哭闹。有一天,她很渴,人也很迷糊,见奶奶又斗志昂扬地走了,发现奶奶的杯子放在桌上,就自己挪着下床,从床沿上滚下去时,却被绳子绕住了脖子,吊在那里。她想解开脖子上的绳子,却没有力气。那时的她不懂死亡,却记得意识抽离身体的时候是那么的轻松,她甚至笑了出来。 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妈妈已经带着她找到了外公。她从妈妈怀里举目望去,一个狭小的房间,斑驳的墙面,布满霉点的屋顶和一个佝偻着后背的老人。那时那个孤独的老人正半蹲在一个煤炉子前做饭,升腾着的蒸汽和他的发色融为了一体。外公转头看见她们,愣住了。 妈妈让她留在屋里,把外公唤了出去。她呆呆地坐在原地,听到外面传来交谈的声音,特别是又哭又闹的刺耳女声。 “她都三岁了,不会说话,不会走路,我都不知道她是哑巴还是傻子!那个老太婆差点害死她……” “要不是因为你们,我会嫁到那种人家?” “我白天要上班,回家还要被那个老太婆磋磨,哪个来心痛我!” …… 交谈声停了,妈妈走过来,告诉她以后和外公呆在一起,她会经常来看她的,然后就走了。 外公安慰她:“妹妹,不要怕。妈妈过两天就接你回去。”看着脚边的小包袱,她很想告诉这个叫“外公”的人,妈妈不会来接她了。但是她还不会说话,只能踢踢脚边的小包袱,抬眼望着他。 外公看看她,蹲下身打开了包袱,见里面是揉成一团的几件小衣裤,便抱住她轻拍着她的后背说道:“不要怕,外公在!”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人间的温暖。 在随后的日子里,外公拆了坏掉的桌子给她打了个小床,让她在这间窄小的屋子里安顿下来。 那会儿的校园非常热闹,广播里经常放着振奋人心的音乐,要不然就是报纸节选和某某指示。这座资料楼却成了学校里唯一与世隔绝之地,几乎没有人来这里。外公给她打了个小推车,可以让她扶着小车走路。可能是怕她一个人太孤独,便不时地和她说话,也不知道小孩子喜欢听什么,干脆就说他最擅长的历史和文学,从《三字经》到《全唐诗》,从《史记》到《资治通鉴》,不知不觉竟是上下五千年。 那时的生活是清苦的,外公工资微薄,却没让她饿过肚子。每当有好心的领导偷偷塞给他些吃的,他都会留着给她。这样的生活美好得不真实,所以她不敢忘掉,每天都会回忆昨天做了什么,然后深深地刻在心底。 外公有几个大纸箱,里面全是些碎纸。每当闲下来的时候,他会戴上眼镜,取出一捧,慢慢地根据碎纸上的文字分辨是哪本书上的内容,做好标记,再带着她去资料室里找到那本书,能粘贴的就粘上,不能复原的就当成书签放在缺损的那一页里。 “这些书籍是历史智慧的结晶,太可惜了。” 虽然她不懂外公说的意思,但她明白了历史和智慧是很重要的东西。 当她第一次喊出“外公”两字的时候,外公哭着笑了。 期间,妈妈来看过她两次,许是见她还活着,之后也就不来了。 从她开口说话后,外公就教她认字识数,常常傻笑着夸赞她:“慧慧真厉害!” 后来她才知道她的天地是历史系的资料馆,地下室是一个很大的仓库,常年上着锁。二楼是内部资料阅览室,里面有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和几套破旧的桌椅。三楼是杂物间,积满了各种杂物。他们的家就是这个杂物间旁边的一个小房间,以前是堆放打扫用具的地方。 在她四岁的时候,一天,外公做了个玩具给她,那是用九根细木棍并排粘在一起,上面套着九个环形纸条。纸条上面写着循环的由1到9的数字。 见她好奇,外公轻轻转动纸条,纸条上面的数字慢慢变化着。 “慧慧,看明白了吗?” “每一行的数字往后面移动了!” “慧慧,真厉害!” “外公,只能移动一次吗?” “当然不是,你想偏移几位都可以……像这样……明白了吗?” “那我可以只移动这两排吗?” “当然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只有越规律,才能记得越牢固。慧慧,要把每一次偏移后的数字记在心里。” 她看着手里的玩具,开始转动纸环,默背着每一种变化。 外公慈爱地看着她,在她耳边叮嘱道:“慧慧,记住一句话,‘天地之数,体用分明’”。 “外公,我不懂。” “现在不懂没关系,以后你若有机会用到这个表格,一定要想起这句话。你一定要记住这个数字游戏,这是属于我们这支血脉的传统。” “小赵?赵一慧!” 郝有富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惊醒。 面对着几人关心的眼神,焦急的神情,她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刘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