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便是寝食难安的皇上,怀着一颗颤抖的心来了,结果听到她这冷言冷语,白天的怒火再度重燃。
他冷哼一声,拉下脸来一振衣袖,道:“想不到被关到这种地方来了,你还不知悔改。英王妃还真是与众不同,和萧璟玉一个臭脾气。”
这不都随你么?
宋依韵心中微微汗颜,对这对父子很是无语,分明是一样的脾性,还都相看两相厌。
这天牢潮湿阴暗,且散发着阵阵恶臭,不时便有老鼠蟑螂从墙缝中飞速略过,苍蝇也嗡然于稻草堆上。
皇上能纡尊降贵来到这种地方,还真是稀奇。
若是往常,他恐怕都担心这牢房的地面脏了他的鞋。
本应该是一刻都不能忍,此时却是泰然自若的站在这里。
宋依韵闭着眼睛也知道定然是这老皇帝心虚了。
她口中轻轻哼了一声,道:“本就无错,为何悔改?”
皇上像是被她气笑了,沉声道:“你冒犯君主,还敢说无错?”
宋依韵终于再次感受到了美好社会与封建王朝的强烈对比。
她神情极其自然,眨巴着一双明眸,还真就坦坦荡荡的点头道:“若是说了真话便是错。那普天之下的百
姓,岂不是没有一个敢说真话了?”
皇上静静的站在原地,一旁灯笼里的烛火摇摇曳曳,被风吹得摇摆不定,最终平稳了下来,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良久,他长长的叹了一声:“朕又何尝不知老四的辛苦?”
敬文帝已经不如当年那般腰背笔挺,手段也不似当初的雷厉风行,他估计也不曾想到,自己会因一件小事而大发雷霆。
天窗漏下的月光斑斑驳驳撒在他发间,宋依韵也是这才看到他发上的斑白。
她讶然于这位多年不问朝政的皇帝,竟也是有千千万万烦恼丝。
更讶然于他说自己理解萧璟玉的苦处。
“朕年纪大了,不如当年那般,但凡是狩猎场上有人受伤,我便亲自带箭上阵。”
他不得不服老。
每次看到萧璟玉纵横于猎场上,就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宋依韵能说什么?自然是顺着这伤春悲秋的老皇帝说下去。
她客气道:“陛下风采不减当年。”
皇上却是频频摇头:“不行,不行,真的老了,容易生气咯。”
她心想:“你也知道。你们父子俩互相折腾,让老娘一个孕妇睡地牢。”
那
人犹犹豫豫,踟蹰了片刻,道:“朕也知道这次确实是朕的不对。”
她微微一愣神,正要张嘴搭腔,又连忙把话茬吞回肚子里。
她没听错吧?皇上竟然认错了?
面子第一,儿子第二的敬文帝竟然也能有今天。
宋依韵看着一脸正气却经常不做正事的人,突然心虚的不知如何开口。
让一代帝王认错,自己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敬文帝心中左思右想,寝食难安之下,都是那汹涌而来的愧疚和懊悔。
或许这么多年来,真的是自己对萧璟玉的关心太少。
从前,他不在乎萧璟玉的母亲,认为她不过是后宫众多佳丽中一个姿色平平的,任由着她对自己的爱日渐灰暗了下去。
后来那人撒手人寰,再也没有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不疼萧璟玉的,弱冠之年便让他领着并不多的队伍,飞驰而去南疆,面对数万人的叛乱,不顾他年轻鲜活的生命。
敬文帝当年只有生冷的一句话:“叛乱不平,提头来见。”
萧璟玉也没有像太子那样会说话,半个甜蜜的字儿也蹦不出来,而是无比平静的接下了这个与送死无异的君命。
本以为这个不受待见的皇
子会死在南疆,可坑杀叛军数万的消息传过来时,他才知道,萧璟玉并非庸才。
他缓声道:“但是,你的性格一点也不像宋大人,你太过飞扬,骨子里的那些傲气,和萧璟玉很像。”
宋依韵垂首道:“和王爷待久了,自然像他了。”
皇上哈哈笑了几声,看着她道:“好的地方,你可以像他。不好的地方,也跟着乱学。”
她疑惑的歪头问道:“不好的地方?”
“对!”皇上面色微微沉了沉,嗔怪道,“事事都要和朕对着干,众前拂了君王的面子,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能行。”
宋依韵不由失笑,她道:“陛下,忠言逆耳,这本不该是我一个深闺后院中的女子该说的话。”
皇上先前便觉得宋依韵和一般女子不同,身上像是带着某些不同寻常的闪光点。
他曾经想过,若是这宋依韵身为男子,必然是个脾性暴躁的文臣,和萧璟玉一唱一和,能把自己活生生气的驾鹤西游。
他心道:“幸亏是女儿身,两个人凑一对,省的来祸害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