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英仰头看着站立于上首的师父, 目光幽深, 一如当年他刚入云凝峰时,也是这般望着师父, 目光纯粹。身形清逸俊朗的少年郎, 俯身行了拜师礼,以为要在云凝峰度过这漫漫岁月,全心追求武学巅峰。从拜师那日, 到如今, 一共一十六年, 他今日总共受了门规十六鞭,也算与昨日种种相分离。
谢文英不必多言, 师父早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明明有能力反抗,却生生忍受了鞭笞,是为了抛弃过去, 也是抛弃云凝峰。
十六载的回忆与情分, 谢文英能如此决绝地抛掉,却不劳心动骨, 其心性果真非常人所能比拟。
师父面容平静, 启唇问道:“如此, 你待如何”
察觉到怀中人儿身子轻颤,谢文英分出心神,轻抚她的薄背, 以作安抚。宝扇从谢文英怀中悄悄地探出脑袋, 露出明亮如星子的眼睛,水茫茫地望着他。谢文英抱着美人的手,越发收紧了些, 脊背挺直,好似任何重担,也不能使他弯腰俯身。
“离开云凝峰。”
众人哗然。
但谢文英并非寻求众人的意见,而是做出了决断,他如鹰隼般敏锐的目光,扫向四周蠢蠢欲动,想要阻拦于他的弟子们,并不细瞧他们,而是看着上首的身影,冷声道。
“云凝峰弟子,共五十三人。若我想走,师父以为,哪个能阻拦于我。”
他声音平缓有力,并无疑惑,只是在单纯地陈述一个事实。谢文英武功停滞之前,武功实力,在云凝峰上,已经是首位。此时他已经突破阻碍,更进一步,莫说云凝峰众多弟子,连实力深厚的师父,都不能阻拦他半步。
此时的谢文英,双眸平静如水,黑漆漆地深如幽潭,让人望之生畏。其余弟子瞧不出来,师父却是看的分明,谢文英看云凝峰众多弟子的眼神,与俗世众人,已经没有了分别。
冷淡至极,一视同仁。
在众多弟子或忧心,或震惊的目光中,师父走到谢文英身旁,轻挥宽袖,四溢的灵气,便将他与谢文英团团围住,与众人分离开来,云凝峰众多弟子只看得见师父嘴唇张合,却听不到交谈的声音。
师父垂眸,看着谢文英怀中缩成一团的宝扇,语气淡淡:“你想下山,可以。”
他语气微顿:“只是你当真要带上这个女子”
宝扇柔软的身子,小幅度地颤动着,乌黑的眼睫也不安地打着颤儿,她往谢文英怀里缩着,直到听到沉稳有力的跳动声,才觉出几分安稳。
谢文英言辞笃定:“自然。她是我带上云凝峰的,我若是离开,怎么能徒留她一人。”
宝扇心中苦涩:原来竟然是如此吗,看来她与过去的云凝峰一般,都是谢文英不可抛弃的重担,只是累赘而已。
谢文英未察觉怀中人的情绪低落,沉吟片刻,朝着眼前的师父,这个他奉为长者的人,轻声道:“而且,她会是我的妻。宝扇身子柔弱,片刻都离不开我。”
他也是如此。
一贯神情冷淡的师父闻言,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终于龟裂开来,宛如冬日潭水上结成的寒冰,瞬间破裂成碎片。师父以为,他这位大徒弟从头到脚都是冷的,骨头是寒冰,血液刺骨冰冷。即使谢文英对待云凝峰众位弟子处事周到,也难以掩饰那副温和皮囊下的刺骨冷意。见惯了世事的师父认为,谢文英自从出生之日,便是为武学所生。若心性坚定,他便是最有可能迈入仙道之人。倘若心性不坚,被有心人利用算计,便会沦为一柄嗜血的刀刃,所向披靡,却终生得不到自由,只能沦为旁人的工具。
看着谢文英面容上,难以察觉的柔情,师父微微愰神:他以为,这位大徒弟,如果想要仿效俗世中人,寻找眷侣,也就是他的小徒弟曲玲珑,毕竟谢文英对待曲玲珑,是多有纵容的。
师父想仔细打量宝扇,却被谢文英宽大的衣袍,尽数遮掩,只能瞥见瘦削柔弱的身子。
这样的女子,怎么能与谢文英相配。
师父冷声开口,带着丝丝怒气:“此事不可。此女身子虚弱,患有心疾,寿数怕是不多。你若是娶她为妻,日后定然要忍受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势必会滋生心魔,对武功进益无用。”
察觉到谢文英对宝扇的情意匪浅,师父终于维持不住淡漠的情绪。他穷尽一生,武学境界也只能到达此等成就,虽然旁人皆奉承宽慰,说他有望成为仙人。可师父心中清楚,他武功进益,怕是到达了极限,再做努力,也是徒劳无功,至于仙境,更是痴人说梦。可是谢文英不同,师父在见到谢文英的第一面,就知道此人并非池中物,后来的谢文英也不负众望,武功进益迅速,且内功扎实。师父自知自己无望,便将对于成仙的希望,全然寄托到谢文英身上。
谢文英若是想与曲玲珑结成眷侣,师父不会阻拦,因为他知道两人的情意,是由于师兄妹的情分发展而来,并不深入骨髓,对于谢文英的武功境界,不会有影响。但谢文英要娶宝扇,便没有什么日久生情的托辞作借口。一个前途无量的武学奇才,要娶一个病怏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