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一股子薄荷叶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宝扇悠悠转醒,头顶是层层叠叠烟灰色的细纱,堆积在一起,让视线所及都变得朦胧。在她身侧,垂下的细纱被一根银色缎带绑起,向外看去,视线变得开阔起来。宝扇用手掌撑住软榻,稍微用力,缓缓坐起。
只看屋子里的摆设,不像是在驿站。想来也是,经历那样一场大火,就算抢救得当,保住了大半。但那样大的火势,必定将驿站毁的不成样子,得重新挑选木材,仔细修缮,哪能这么快就搬进去。轻薄的细纱,和虽带着几分模糊但依稀可以照出人影的铜镜这大概是一间女子用的屋子。
宝扇收回视线,试着收拢手掌,但因为敷上了药汁,又缠上了厚厚的绢布,她的手掌此时很难伸展自如。因为她的用力,手掌传来刺痛,是皮和肉相互牵扯着的疼痛。宝扇不禁轻呼一声,贝齿紧咬着唇瓣。药汁虽减轻了火烧皮肉带来的灼热感,却无法祛除疼痛。
本来柔弱绵软的手掌,沾染上了这般的疼痛,虽然宝扇当时把握着力度,但仍旧可能会留下难看的疤痕。只是宝扇现在想来,仍旧是不后悔的,她闯进火海,让众人以为自己躲过熊熊烈火,才到了牧南星的屋子,取回他珍视的香囊,再假意装作,为了救下起火的香囊,才在一时情急之下用手灭火,虽香囊被损坏一些,但总算救出了驿站。若是她毫发无损的走出来,即使她为救出香囊而只身犯险,但却并未因此吃过什么苦头,牧南星心中虽然会有波动,但那波动如同石子落入湖中,待波澜散去,便丝毫痕迹都不会留下。唯有因为这火中的香囊,她遭遇了烈火灼伤,再将骇人的伤痕展示给牧南星,他才会刻骨铭心。
施恩会让人感激,但表现的过于轻易,则会让人淡化这份感激,慢慢地便会淡忘。但若是费尽了心思,受了磨难,且将这份磨难的痕迹直白地展现出来,那磨难的痕迹,便会让人感到心惊,将那痕迹刻在心里,想忘也忘不掉了。
鸦羽般的睫毛在白瓷似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宝扇稍微敛眉,那香囊上的字已被她烧掉了。睹物思人,也要有物件可看,有东西可以寄托情思。没了名字的香囊,与其他普通的香囊没什么不同。
医女推开门,见宝扇醒了,端着盘中的药汁走到她身边。
绢布被一圈一圈散开,这药汁大半是青色,一小部分是褐色。敷上药汁的伤口,看起来更加难看了。宝扇瞧着,蛾眉不禁紧皱她是想过会痛,会丑,但没想过会这般不堪入目。
医女见她这副样子,出言宽慰她:“莫要看它现在丑,待时间久了,长好了便会和以前一样了。”
宝扇兴致不高,闷声应了几声。
医女便取了细纱,浸泡在药汁里,待细纱取出来,原本的白纱,已经变了颜色。为了不让药汁滴落下来,她就又在细纱外面,缠绕了一层略微厚些的绢布。医女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又想起宝扇是如何受的伤,当日驿站着火,在众目睽睽之下,宝扇为了一个香囊,冲进火海,还为了救下燃烧的香囊,不惜伤了柔荑。对于宝扇痴心一片,医女心生怜意,不禁多嘱咐了两句。
“就是再紧要的东西,也要先顾着自己身体不是。”
宝扇弱弱应了,她面上一副犹豫神色,两颊一片粉红,轻声开口问道:“小侯爷在哪他是不是有要事在忙”
若是没有要事,怎么不见他的身影。难道不应该来见见她吗莫不是觉得,为她请了医女,细心照顾,便放手不管了。
医女摇头表示不知,她见过这位牧小侯爷几次,只觉得他身上带着一股难以接近的气息,让人只敢恭敬,不敢多想。
宝扇见状,神态越发消沉了。
牧南星倒并非将受伤的宝扇丢给医女,便从此不闻不问。他只是觉得心很乱,犹如一团纠缠不清的丝线,不知道从哪一根丝线开始理清。
驿站被烧,尽管众多士兵尽力灭火,但楼上已经烧成了黑炭,楼下倒是情况好些,但房梁也被浓烟熏染过,如今上头挂着成团的黑色痕迹。张大人,连同他的家人,亲属,与此次放火计划相关的人,一并被看押在涪陵城的牢房。圣上选定的人选也在路上,不日就能到达涪陵城,接替张大人的位子。
事情大都已经有了了结,牧南星心中却没有畅快的感觉。装香囊的匣子已经被烧成灰烬,在烈火之中辨认不出。牧南星只能将香囊贴身放着,香囊的一角被烧破,挂在腰间自然是不行的。牧南星便暂且将它放在胸口,即使有了留存香气的法子,他也察觉到香气越发淡了,恐怕很快就会没了气味。那香囊也古怪起来,仿佛变成了火团,灼烧着牧南星的胸口,他不得不将它取出来。
牧南星下意识地想要摩挲那个“羽”字,如同往常一般寻求心底的平静。只是这次,他却只摸到了几片破碎的布料。牧南星低下头,紧盯着手里的香囊,破碎的布料上还挂着烈火烧灼的痕迹,他眼中看到的是烧焦的布片,手下正触摸着的,是毛愣刺手的绢帛,而牧南星的脑子里,却闪过一只受伤的手。
往日里摩挲着这香囊,牧南星想起的是李清羽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