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夜色沉沉, 苍苔露冷。
朔风凛冽,侵肌入骨。
殿内烧着滚滚的地龙,裴晏踩在大狼皮褥子上, 却只觉如坠冰窟。
通身血液凝固,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听见自己一字一字的质问。
那声音似沾了血,带了恨, 字字珠玑。
“沈鸾,你看清楚”
双目灼灼,裴晏一瞬不瞬盯着沈鸾,掐着沈鸾双肩的手指渐渐收紧。
“沈鸾,你看清楚, 我是谁”
眼睛朦胧, 就着清俊夜色,沈鸾细细打量眼前人,不懂眼前人为何动怒。
“是裴郎。”
琥珀杏眸缱绻溢满,沈鸾声音轻柔,她手指轻攥裴晏衣袖, “是卿卿的裴郎。”
怒火中烧。
夜色似迷雾重重,裴晏盯着眼前的沈鸾,脑中如浆糊。
他有多久没见过沈鸾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了。
在东宫、在观德殿,沈鸾眼底心底,都只有那个裴衡。
她和裴衡相谈甚欢,却对自己视若无睹。若是无意对上眼神,沈鸾望来的视线,也只有嫌弃厌恶。
不似此刻般温柔旖旎。
“沈鸾。”唇齿间血腥味蔓延,裴衡咬着牙, 一字一顿,“我、是、谁”
“你看清楚,我是谁”
他如发了疯的凶兽,双眼泛红,一遍遍抓着沈鸾质问。
肩上的手指用尽力气。
沈鸾一双柳眉轻轻蹙着“疼。”
她醉醺醺,身子朝前倾,沈鸾低声嘟囔,“裴郎,我疼。”
手指骤然松开。
喉结滚动,裴晏脑中空白一片,眼睛低垂,只怔怔听着沈鸾低喃,看她毫无防备倚在自己肩上。
她将自己当成了裴衡。
翌日。
蓬莱殿。
“奴婢说什么来着,这大冷天的,喝醉酒又吹了风,可不得受寒”
兴许是昨儿夜里见了风,沈鸾今日起身,总觉得身子懒懒的,浑身发软无力。
一众宫人进进出出,手捧着沐盆,绿萼一边念叨着,一边拿巾帕浸湿热水,伺候着沈鸾盥漱更衣。
里衣单薄,衬得沈鸾身姿娇小。
绿萼心细,余光瞥见沈鸾肩上拇指大小的指痕,唬了一跳。
“这是怎么弄的”
屏退宫人,寝殿只留了茯苓和绿萼两个贴身侍女伺候。
沈鸾懒懒倚在天然罗汉床上,手握靶镜,镜子透亮,照出那一小块红印。
沈鸾自幼皮薄,一不留神磕着碰着,都容易起印子。
为这事,绿萼没少费心。
不曾想昨夜错眼没看,叫沈鸾偷吃了半杯酒,连着肩膀也撞得青紫。
她连连摇头,又唤茯苓拿了药膏,拿勺子捻出一小来块,轻敷在沈鸾肩上。
她细细凝眉“昨儿到底怎么弄的,怎会撞到此处”
沈鸾稍作沉吟,她头晕得厉害,不曾将心思放于此处,只着茯苓取了金镶双扣玻璃薄荷香盒来,挑出一点在鼻尖闻了一闻,终觉好些。
抵着眉心细想片刻,终想不起自己昨夜做了哪些荒唐事。
她喃喃“记不得了。”
绿萼无奈摇头。
长安郡主身子抱恙,洪太医自然早早在廊檐下垂手候着。
绿萼伺候沈鸾用了早膳,方取来迎枕,拿丝帕放在沈鸾手上,好让洪太医把脉。
幸而只是普通风寒,并无大碍。
洪太医“或是净饿上两三顿,就好了。”
绿萼福身,谢过洪太医,又让人取了金锞子来,送走洪太医。
蓬莱殿轻悄无人低语,沈鸾倚在罗汉床上,只觉昏昏欲睡。
忽而脚边多了一团毛茸茸,沈鸾吓一跳,定睛细看,方发现是裴仪送来的波斯猫。
那猫脖颈上挂着的南海红珍珠璎珞早叫沈鸾收了去,余下的波斯猫
沈鸾弯唇,将那波斯猫抱在怀里“倒是把你忘记了。”
那波斯猫着实乖巧,昨日又叫宫人洗了一番,此时通身雪白,油光水滑。
这波斯猫本是观德殿宫人随手喂养的野猫子,不想竟合了裴仪的眼缘,还叫她送来蓬莱殿。
铜镀金四象驮八方转花钟旁放着猪毛鬓梳,沈鸾唤绿萼取了来,细细给猫儿梳毛。
绿萼忧心忡忡“还是奴婢来吧,郡主仔细伤了神。”
“无事。”沈鸾低眉,“有它陪我解闷,我倒觉得好些。”
今日天色闷闷,黑云压顶,乌蒙蒙的瞧着让人心烦。
忽听廊檐下传来一阵轻轻笑声,猩猩大红毡帘掀开,却是茯苓一张笑脸。
“郡主猜猜,我刚刚在路上碰见谁了。”
沈鸾笑睨她一眼“笑成这般模样,可是遇见甚么好事了”
“可不是好事。”
外面天寒,沈鸾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