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是属于烟雨的, 濛濛空山,沥沥物语,晨间的薄雾如轻纱笼罩于屋舍, 像一场海市蜃楼的幻影。秦淮河更是难得的静谧, 残灯如豆,剩酒已干,鸟鸣春涧,鱼跃粼波, 簌簌白霜下,是初春的翠色。
画舫横斜,山水入墨, 甲板上的人忙忙碌碌,务必要擦到纤尘不染, 围栏那里都系上了烟青色的细纱,与青白一色的芍药花交相辉映, 如一副流动的水墨画卷, 丹青写意, 妙法自然。
姜临渊昨天夜里才从庐陵郡那边赶回来,刚睡醒就被虞翠拉着来了这艘画舫,他半坐半躺在铁力木镶云石七屏围榻上,瑶台蕚绿南漆梅花式香几上, 缭缭的沉水香缓缓从霁青釉贴花湖石花卉兽耳炉里渗出,混杂了清晨的水汽和草木芳香,酝酿出一种肆意慵懒的淡淡木质香。
他单手支着额头,长发如水银泻地,额间蓝宝石做的蜘蛛银饰歪了方向,透过节肢之间的缝隙, 青青绿罗裙,窈窈神女姿。
“准备好接受你的生辰惊喜了吗”
虞翠半弯下了腰,雪肤花容,更胜这春色三分。
他俩的出生日说来颇有渊源,一个小满,一个惊蛰,都很会挑日子。虞翠一直在不停地失去,她有得到,但总是失去的更多,小满小满,她好像永远都打不出甜爽的大团圆。姜临渊的惊蛰,应了他跟苗疆解不开的宿缘,春雷惊百虫,但有祭白虎可化解是非,踩小人驱赶霉运这些习俗。
“早就准备好了。”姜临渊轻笑,随后坐直了身子,拍拍他身边的空位,“不坐下来跟我一起看吗”
虞翠扬眉,“猜到了”
她辛苦了一个月呢,群芳阁的姑娘们陪着她卷生卷死,毫无怨言,但皇天不负有心人,她们的辛苦努力没有白费,来自舞蹈大家柳玉莺的认可比什么都值得。
姜临渊的眼神停在了虞翠的腰上,是比较硬挺的绢布裁成的宽腰封,还细心的加了骨架,使之固型作用更加明显,即使绣了漂亮的白山茶用来转移注意也不能改变它的本质并不是为了美观。
“”
眼真毒
虞翠心里腹诽,可相当受用,谁不喜欢这种大事永远靠得住,小细节也都不错过的神仙暖男呢
她大大咧咧地做到了姜临渊旁边,腰背挺直,她疼。
“那你待会儿可要看好了,你是她们这支舞蹈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观众,此刻她们为你一人起舞。”
姜临渊额链上的鲜红发绳垂落于左侧,红与黑的极致对比,更衬出他冷白如玉的绝世姝色。
“我拭目以待。”
遮挡视野的帘幕被卷起,露台上已经站好了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子,长裙拖绿,长袖飘逸,发髻高耸,眼波流转,顾盼生姿。
姜临渊微微抬眼,音调有不易察觉地上扬,“千里江山图”
虞翠眨了眨眼,“可以啊你这么快就看出来这支舞的灵感来源了我还以为你会说是簪花仕女图呢”
“我虽然没有下场考过科举,但也是做过会试的卷子的,一甲比不上,但也不是三甲的孙山,若我愿意在经义和策论上专心造诣一两年,一甲前十不是问题。”他不着痕迹却又很着痕迹地低调炫耀了一把自己的才学。
虞翠没看他,啧,开屏的小孔雀。
松沉而旷远的古琴声骤然响起,之前静立不动的绿衣舞姬开始缓缓摆臂,腰肢柔软,如杨柳扶风。落云、险峰、静待、望月、卧石、垂思,还有惊艳后世无数人的“青绿腰”,随着音乐的快慢轻重,舞步一时刚健遒劲,激越如军阵踏地,一时又柔婉婀娜,美人娴静。
姜临渊看得有些失神,虞翠单手托腮,要不是怕打扰了人景合一的浑然,她将会化身海豹鼓掌,啪啪啪啪啪啪啪。
千手观音不适合绿色的春天,它更适合金色的秋天,只此青绿可谓恰逢其会。虞翠的小豆蔻有四季胭脂盘和一十四节气胭脂盘,还有配套的“春日生翠”妆容,漂亮的舞衣也是自家的丝绸铺子,染坊和绣坊共同设计裁剪,金陵的富贵和底蕴不输玉京,她就不信打不开小豆蔻在本地的市场,不信顾照思的丝绸生意不能从王家那里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挽住颓势算什么成功绝地反击才是她要的最优解她不仅要在薛静姝赖以为傲的风月生意上正面击垮她,其他产业也不会让薛静姝得意,凡是薛静姝掺和的生意,她都要跟上去大踩特踩,剁掉她所有的触手。最后图穷匕见的时刻,想反击回来不好意思,她会开着鲸船从薛静姝的身上毫不留情地碾过去,连骨头渣子都不给她留
春天有只此青绿,夏天有丽人行,秋天有千手观音,冬天有唐宫夜宴,四大王炸在手,不信群芳阁独占不了鳌头
皮肉生意非长远之计,想要把群芳阁的妓院属性逐渐抹消开去,第一步就是让群芳阁向教坊司转型,才艺为主,皮肉为辅,发展到后来就可以慢慢转变为纯粹的艺术表演剧场,她们的登台只是为了热爱,而不是被贫穷和欺压逼着自己失去所有作为人的尊严。
身陷风尘的女子,哪怕从良也无法躲过世人的非议和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