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征醒来时, 天边未明。
床幔轻拂,扫过浅浅的阴影,上方悬挂的清心灵器风铃般叮铃作响。
那是去往幽冥前, 更换被拽坏的纱帐时, 他与傅偏楼一道挂上的。只需微微清风, 便会碰在一起, 发出清脆宁神的乐音。
手边柔软的床幔也一样, 从颜色到料子,皆按两人的喜好添置。有讲究的条件时, 谢征并不会亏待自己。
他朦胧地判断出,自己已回到了问剑谷, 就躺在熟悉的弟子舍中。
意识仍沉浸在庄周梦蝶般的迷乱里, 细碎的、幽微的、暗流汹涌的, 无数往昔纷至沓来, 令他恍惚得无法辨明,究竟今夕何年。
他是在问剑谷,还是清云宗?
好似……清云峰上, 也有差不多的屋子。
是傅偏楼为他准备的,一个方便落脚的地方。偶尔,谢征会被留在那里过夜。
他素来不喜将心思行于脸色, 无论境况如何,都尽量从容处之, 所有的经历也令他注定很难为繁琐小事投以侧目。
可每回隔一段时日再来,屋里的布置好像都有细微的不同,或是陈列换了几样,或是在案边摆上一丛绿藤。
谢征不曾将其放在心上,直至某天, 住进来时忽而有些奇怪——物件摆放的位置,都与他平素的习惯一致,横目望去,偌大的一间屋子,竟没有一处不合眼缘。
分明他从未表露过偏好,为何会知晓?
傅偏楼也好、他也好,似乎总是如此,从不将在意宣之于口。
被发现了,还要故作无谓地掩饰过去,生怕对方察觉到那些十分逾越的用心。
愈是不可割舍,愈是不敢作声;愈是一己承担,愈是生出嫌隙;愈是想朝对方走去,愈是渐行渐远。
伤疤越结越厚,他们会落得那般下场,在所难免。
……下场?
对了,谢征昏昏沉沉地记起来,最后,傅偏楼杀了他。
一枪穿心,可那滋味并不痛,反而萦绕着暖柔柔的余温。
像是一日闲散午后,太阳偏移进屋内,他默默琢磨着典籍,一转眸,伤势未愈仍处理着无名杂务的傅偏楼撑不住,伏案累极而眠,发丝胡乱压着脸颊,像幅缱绻的水墨画。
睡着睡着,忽而倒在他的膝上,模糊地挨蹭两下,眼睛根本睁不开。
他不由轻柔地将人扶了扶,躺得更舒服些。手指陷入发间,就是这般被阳光长久晒出的微烫,鲜有的宁静。
那的确是个好梦,然而梦醒,他却躺在漆黑的墓园,背后靠着冰冷的石碑。
没有系统,没有穿书,没有可笑的任务,没有需要他救赎的反派BOSS。
好似都是他臆想出的一场梦。
但那不是梦,他清楚地知道,尽管记忆一点一点地褪去,回荡在心口的悲伤、疼痛与苦涩犹如碎石潮涌,一浪更甚一浪,始终不得平息。
不会平息的,他绝不容许就此落幕。
还没完,他的手里,还剩着筹码——
于是,彼时彼刻,他发疯般对着半空自言自语,说:“不系舟,我知道你还在。”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云消雾散,过去的一切全部明了,飘摇的意识缓缓落定。
这里毫无疑问是问剑谷,重启的崭新轮回。
是他亲手挣来的第二次。
睁开眼,谢征直身坐起,扶住残留着隐约胀痛的额角。
“清规,你醒了?”
耳边响起的,是道惊喜而又忧虑的温润嗓音:“感觉怎样?可还好?”
是宣明聆。
谢征摇了摇头,示意无事,看着面前眉心轻蹙的道修,不禁想起前生中,因他不曾去到问剑谷,反而有意避让开“主角”的行踪,对方已在无知无觉中身殒。
心头掠过一丝冷意,他凝视着宣明聆,更加清醒,哑声问:“宣师叔,傅偏楼在哪?”
像是猜到他会这么问,宣明聆叹息一声。
“是仪景带你回来的,可离开幽冥后不久,他便不知所踪了……抱歉。”
彼时,谢征昏迷不醒,又兼在幽冥呆了太久,快到时限,众人急着出去,根本来不及多想,更猜不到傅偏楼会骗他们。
待安置好人,蔚凤才品出些不对来,疑心去找,却发觉已人去楼空。
“不追想过设阵去寻,但连不上气机,通讯木雕也被他留在了房里……可见是铁了心要走。你睡了整整三日,这三日里,我们不曾寻到他半分下落。”
说着,宣明聆嗓音渐沉:“清规,你们见到天道与不系舟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来话长。”
谢征披过衣衫,屈指掐诀,转眼便装束齐整。他自枕边拾起化业剑,瞥过眼带焦急的宣明聆,垂眸道:“待我回来,再与师叔细说。”
宣明聆诧异:“去哪儿?你知道仪景在何处?”
“我一人过去便好。”谢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