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摇地动的震颤发生时, 一卷画轴飘飘悠悠,被灵流托着送离了水塔。
濛濛细雨中,它似找不到方向, 绕着天边转了一圈。
水塔轰然倒塌,应龙重伤,仰首发出一道尖锐嘶叫,恍如警钟长鸣。
土塔之中,遍地横尸,青年执剑,与一青衣者相对而立, 容色肃穆。
听闻此声,眸中露出一抹惊讶,旋即一沉, 不再缠斗, 拼着玉石俱焚的态度仗剑攻上。
而金塔之中, 听见同族哀嚎,躲藏在云雾缭绕中闲散逗弄着女修的青龙神情大变, 顿时收起玩乐之心,露出狰狞的面目来。
陆时雪见了,非但不怯,越是陷入苦战, 剑锋越是凌厉,战意愈发高扬。
红罗剑一点万丈, 如春野飘散满城的飞花,绚丽之后,杀机毕露。
将这一幕幕的景象尽收眼底,画卷忽然探知到什么, 朝山顶飞去。
黑夜中的白光渐渐扩大,若说先前只是一道划痕,现在已几近弦月。
细细观去,看似无暇的白光中沉淀着混沌的杂质,就如同一网银鱼,在兜住性命的凶器中四处乱窜,企图挣脱束缚。
然而,一根银白的铁索牢牢拴住了它。
链缠着链,网结着网,停驻在半空,将这夜幕撕下一块似的,光是看着,就叫人心生寒意。
就在锁链末端,联结着“网”的正中,悬浮一道雪白的虚影。
那虚影乍一看,只是一团游走的烟雾状物事,不断地摇摆变换;但在不断的变化之中,又始终维持着模糊的边缘,隐约能瞧出些形貌。
是一个人影。
外表还极其年轻的男子,双眸紧闭,怀里抱着什么东西。
哪怕看不清五官,也能感受到眉眼中漠视一切的冷然。想必倘若睁开眼,定是无情到见之发憷的深沉模样。
即便不曾见过此人,也不妨碍沈应看等人知晓他是谁。
“柳长英”
郭詹收回目光,望向与他们对峙的一行人。
最中心的那个男人,身量不高,容颜也普普通通,穿着朴素,甚至简单得有些过分。
可就是这样一个横竖看都不起眼的家伙,却一手铸出了眼前惊世骇俗的夺天之象。
“方陲,”郭詹沉痛道,“连你的弟子都不放过,你实在错得太离谱”
“我错了不不不,错的是你”
矮小男人抬起头,痴迷地注视着半空中的虚影,“你看它,郭詹,你看它在夺天它将顶替天道,重掌这世间门万法”
“三大仙器算什么不系舟算什么日后,哪怕是混沌钟”
“凡人铸器,亦能比天。方家传承千载的祖训,如今就要由我来亲手实现了”
他说着,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宛若幼龄稚童。
只是稚童这般活泼可爱,一个大男人做起来,颇为惨不忍睹,看上去很是疯癫。
郭詹深吸口气,忍不住斥道“你疯了吗”
闻言,方陲收敛了笑容,阴沉地说
“就连你,也要与我说这话么郭詹,世人皆称我为疯子,忌惮我无所顾忌,又仰仗我所铸之器。我曾以为,至少你会懂我。”
“扪心自问,若你有机会铸出仙器,难道会与我有何不同你耐得住这样的诱惑吗”
“我相信你能明白的。就如同从前,愚者众多,铸器一道,唯有你跟得上来。”
“待此夺天锁成功封困天道,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届时,我一人总有些分身乏术。”他朝这边伸出手,微笑道,“来吧,郭詹到这边来帮我。”
郭詹被他说得一阵沉默。
方陲所言其实不错。
他对于比肩仙器的执念,他或许是全天下能理解的那个,很久以前,他们也曾是好友,相谈甚欢。
对郭詹来说,若有机会成就大道,哪怕献出性命也无妨。
他知道,方陲也一样。他们皆自小醉心于此,一辈子的热情,全部投入其中。
但此时此刻,望着天边柳长英的身影,郭詹也更清楚地明白,自己与方陲间门的不同。
在方陲眼里,世上万物,或许都只被分为两部分。
能用来铸器的,与不能的。
正是这种偏执,使他有了如今的成就。在这个方面,郭詹自叹弗如。、
尽管方陲被无数人唾弃是个疯子,也无人否认他的天才。
可郭詹并不觉得方陲是对的。
在他还身为凡人,最初接触铸器之时,铁匠铺的师父曾和他说过一句话。
器为利人而铸。
故而人道为先、器道为后。
方陲虽是个天才,却也是个疯子。
他不能让这个疯子继续下去。
“我无话可说。”
郭詹叹息一声,取出自己的灵器一柄巨锤握在手里,目光炯炯,“道不同,不相为谋,方陲,你入歧途太深,看来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