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灵是位孤女。
被遗弃在荒郊野岭, 张着嘴哇哇大哭,许是天生精力旺盛,颗粒未进的情况下, 竟也坚持了数个时辰, 直到中气十足的嗓音引来路过的养心宫修士,将她带回宫里。
那位姐姐还曾打趣过, 说那地儿实在偏僻,还临近山林,有不少野兽昼伏夜出。
裴君灵硬是没嚎来夺命的天敌, 反而碰上一时兴起四处闲游的她,实属福大命大,九死中捡回了一生, 无愧于小吉女的名号。
仿佛应承了这番打趣, 裴君灵的日子确过得顺风顺水。
灵根出众、资质绝佳不说, 从小就养在宫里, 跟在宫主身边修习心法,眼界见识无比开阔,非常人能及。
后来长大了,一副七窍玲珑心,脾气好嘴甜,见谁讨谁喜欢;无忧无愁、道心剔透, 半点也不辜负养心宫倾注的资源栽培, 进境极快,通畅无阻。
被选为小吉女, 也是没有半分悬念,众望所归。
彼时裴君灵最大的愿望,便是把什么清云宗大师兄啦、太虚门陈晚风啦、还有问剑谷那个天天吹捧的天灵根蔚凤啦, 通通打倒
让全道界都知道,养心宫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存在她视为家的这个地方,可不是什么“没前途的没落门派”
然而,当她天真地怀抱着“振兴养心宫荣光,我辈义不容辞”的念头,筑基后便吵着要出门历练,打响名号时,给她当头泼了盆冷水的不是别人,乃她最为崇敬依赖的师尊、宫主清重真人。
清重真人看上去冷淡不好接近,其实对于宫中弟子,态度几乎可以用“溺爱”来形容。
从小到大,裴君灵从未招过她半点红脸,两人虽无亲缘,却胜似母女。
而那一回,则是清重首次对她出言斥责。
“胡闹。”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打消了裴君灵继续胡搅蛮缠下去的劲儿。
她并不是个会仗着宠爱随便任性的人,看出宫主意志坚决,只好妥协。
可嘴上答应,心里却百思不得其解。
她跟在宫主身边多年,早就当作下一任宫主培养,要事场合几乎都在旁观。
饶是年纪再小,也看得出来,别的宗门如何趾高气扬地仗势欺人、打压剥削,就好似丢了那镇宗仙器,养心宫什么都不是了般。
“一代不如一代”“也不知曾经怎样坐到虞渊第一门派的位置上去的”“难怪没落”诸如此类的议论,裴君灵听过不知凡凡。
她自诩全然不差那些名声传得遍地都是的“天才”们多少,心中憋了股气,非要做出些成就来给天下人颜色看看。
为何清云宗的成玄就能领队除妖,为何问剑谷的蔚凤就能小小年纪到处乱跑
又委屈又不忿,裴君灵越想越不解,夜半三更,悄悄跑去宫主寝卧讨个说法。
却不想还未进门,就见清重跪坐在一尊灵台前,低首读信。
她身上扑面而来一股庄重与哀愁,仿佛隔着长久的尘世,难以靠近。
这种惆怅镇住了裴君灵,犹豫三番,终究没进去。
那些信笺瞧上去很有年头了,纸张微微泛黄,但保存得异常完好,整整齐齐地盛在箱子里,不难看出主人的珍惜。
清重摩挲着纸张,怔怔出神,以她的修为,竟一时没能发觉躲在门边朝里偷看的小少女。
“姐姐”她喃喃地叹息道,“照你的吩咐,养心宫已守着这个秘密,忍气吞声三百余年距你故去也有这般久了啊”
“如今天道残缺,人心不古那幅画,真的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吗这世间,是否还有明英真人算出的那一线生机我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短短一席话,透露出的沉重含义令裴君灵不觉出了满身冷汗。
她没能忍住心中波涛汹涌,后退一步,“吱呀”的门响惊动了沉浸在心事中的清重。
女子身形一闪,便来到身后,捉住了偷听之人的肩臂。
“君灵”
看清来者,清重冷肃的面容稍稍柔和下来,“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宫主,”裴君灵没有被她恍若无事的神色蒙混过去,豁然抬起头,问道,“养心宫,是故意不显声名,装出来的凋敝之态你不让我出门扬名立万,也是为了藏拙,不引起他人注意吗”
“”
清重没料到她小小年纪这般敏锐,从那语焉不详的几句呢喃自语中瞧出这么多东西,一时愣怔不言。
半晌,摇了摇头。
“罢了你毕竟是小吉女,下一任的养心宫宫主,也是时候让你知道这件事了。”
她转过身,牵着裴君灵进到屋中,来到那一箱信前。
沉默片刻,方才下定决心般道:
“君灵,世人皆道,镇宗仙器遭劫后,养心宫每况日下”
“却不知当年,根本没有什么贼人。空境珠,乃前任宫主与长老们商议后,亲自带走。”
“为了去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