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一席雪白道袍随风猎猎,自成一方天地。
他不知何时也解开了左眼的白绫,一双湛湛蓝眸,幽深如潭,叫人难以逼视。
气势很强悍、很恐怖。
可,唯有傅偏楼知晓,对方状似平静无波的外表下,究竟有多迷茫。
“真不去吗”
比过噤声的常玦再度开口,这一次,声音不若先前一般虚浮,反倒莫名地沉着可靠。
“看样子,你应当知晓他是什么吧。”他问,“自己的斥念,自己最清楚。你无法接受的,是怎样的你”
“我”
傅偏楼嗓音泛哑,更用力地攥紧红绳,像是想要从上边汲取到些许安慰。
他自然知晓对方是什么。
最想摒弃的、恨不得不存在的、一直逃避着的。
前十辈子里,被命运愚弄,挣脱不开束缚,沉沦于怀疑、阴谋、与谎言之中的承担了所有过去的傅偏楼。
明明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却好像个局外人,看戏般走马观花完十辈子的失败,无论爱恨、忧愁、煎熬因之而起的感情,分毫都体会不到。
故而那些沉重的伤痕也变得轻飘飘的,可一笑而过了。
曾经的他每每见到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去纠缠于辨别真心假意,唯恐被欺骗、被利用,从而疑神疑鬼,将自己困在方寸之间。
但那真的好辛苦,过去习惯了不觉得,这辈子遇到谢征以后,他才慢慢地意识到。
真的,好辛苦。
他不想这样。
可就像挨惯了毒打的人,在拳脚落下之前,下意识会作出防御的姿态;这些他根本无法控制,更何谈放下
压抑地活了那般久,就算他装得再怎么豁达明朗,心底也始终堆积着一层阴霾。
而现在不同。
无琊子将斥念抽出后,傅偏楼首次明白,何为“轻松”。
原来人还可以这般活着,不必辗转多思,嬉笑怒骂,无所顾忌。
映水自照,不用问别人,就连傅偏楼自己,也觉得比之前讨喜许多。
杀掉斥念,就能一直这般下去。
不仅如此,还可摘得并蒂莲,前往总卷。
无疑,这是个无比巨大的诱惑。
傅偏楼很理解,为何那些修士不由分说地就开始动手。
所以他要杀死那个自己吗那个替他背负了悲哀的前十辈子的“傅偏楼”
还是说,像应常六所说那样,放弃这个机会,和对方谈谈
尽管傅偏楼也不明白有何好谈的。
看出他神色里的踟蹰与动摇,常玦啪地合上扇子,从背后把人往那边戳过去。
“你做什么”从沉思间惊醒,傅偏楼为脊背上的重量不满地抬眉。
“你不是已经有定论了吗”常玦定定望着他,“别磨磨蹭蹭的,去吧。”
“”
傅偏楼回首,遥遥和那双蓝眸对视,片刻后,一咬牙,伸手召出长枪。
望着青年逐渐远去的背影,应常六嘴唇动了动,低声道“多谢。”
“该说这话的人是我。”常玦别过脸,“我知道,你那般喜欢他,定然也没想过与他争这头筹。这又是何必,人家满心挂怀的,可都是那位好师兄”
“慢着,”应常六面色微微扭曲,“我、喜欢他”
“嗯”常玦意识到不对,转回脸,和他瞪视着捂上心口,“可我第一次见他时,分明觉得”
终于明白这乌龙是如何闹出的,应常六无奈地撑住额角。
过后,出言解释道“他和他的父亲模样很像。”
常玦“”
不知道为什么,更惨了。
青年乘枪凌波而来,足尖轻点,跃上宽阔莲叶,举重若轻。
身姿挺拔,面容稠丽,扬手掐诀收拢长枪,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潇洒夺目。
日光明媚,独独这边遮蔽在云层的阴影下,像是苍天也不眷顾。
傅偏楼逆着光,缓缓走近,一时间,刺眼得令斥念不由自主地眯起双眸。
“你来了。”他轻声道,“来杀我么”
傅偏楼一愣,旋即摇头“不。”
“为何你觉得这样不好”
“不,”傅偏楼低声,“很好。前所未有地好。”
斥念蓦然阴冷地笑了起来。
“当然,”他凑近了,如同照镜子那样凝视着傅偏楼,“因为你不再懂那些滋味的可怕了。”
“眼下的你,是从小与魔一并长大,毁掉出生的村庄后被卖去牙行,尔后十分走运、被那个人所买下,娇惯着长大的谢宝宝。”
“所经历过最大的磨难,便是永安镇那一场劫难。可再怎么难过,最重要的人也一直陪在身边,替你打算,带你上山”
“如今,你乃有师父、有朋友、甚至有心慕之人的傅仪景。而曾经属于傅偏楼的那些过往,于你而言,不过像写在纸面轻飘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