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帅再从书房内出来的时候, 对纪立春的态度就真诚了许多,召他到面前说话时,更带着莫大的期许之意, “进京面圣,替本帅和众将士向陛下问安,我等个中艰难倒不必说,只一点, 务必要将众戍边士兵的辛苦带到朝堂之上,叫他们知晓, 将士拿饷从未惫懒半分, 是对得起这份饷银的, 将士保家卫国是责任, 可朝堂也不能一味克扣将士们理应得到的待遇, 无视三军所请, 长此以往, 会寒多少人的心呐”
这些话原本他是要自己带到京里,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述说的,然而, 凌湙联合整个北境将领,皆不同意他往京中去, 如今又有如此巧机,武大帅终是听了人劝, 不再坚持己见。
北境年年拖饷,往年好说最后都能补齐, 就是个早晚拿到手的问题,他跟后头用家底撑一撑也就过去了,可今次从年头欠饷开始, 眼看都年终了,不止欠的那部分没有影,正当该发的更没说法没着落的。
朝堂上的那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自古皆知,皇帝不能差饿兵,便是皇帝思想左了,那些站班的朝臣也有义务跟责任归劝他,而不是纵容一国皇帝随心所欲,看着他一步步的与军心相悖。
武大帅想进京,不止是因为武景同,也有想要亲自站在朝堂中央,怼着那些老大人的脸,问一问,他们还把不把守国门的将士们当人了便是只驴,拉磨的时候,眼跟前还要吊着根胡萝卜,他们这是干脆连根草都不给了。
是要逼得众卫所将士们,撂挑子哗变么
武大帅说的时候,脸虽然是温和的,然而,在场众人,都能从他语气里听出怨愤之气,而感同身受的众将,也个个愤懑不已,七嘴八舌的拉着纪立春,将各自军里的难处一一列明,必要叫他将北境的实情带到朝堂之上,免得那些老大人以为,他们是躺在朝庭发的饷银上享福。
纪立春被扯的七扭八歪,衣裳都叫众人的手撕裂了,就很难不怀疑他们是故意借机整他,然而,他心里又有种奇怪的,深受重任委派的自豪与使命感,呈现在脸上的表情,就是又尴尬又喜悦的纠结,割裂的他整个人都飘了。
王鹏带头上前恭喜他,方为超也紧跟着作了表态,其他各千户、百户、总旗们,见之也一个个与纪立春把臂言欢,跟好了几十年的老友般,将他团团围住,争着将自己队伍的苦楚说与他听,一副务必要将话带上朝堂,叫陛下和老大人们体会知晓的样子。
武大帅放弃了入京,那代替他去的人,无论之前怎么样,现在就都是他们眼里的好同僚,让一场战役上的功劳而已,让,为了整个北境的军心安稳,他们愿意让。
纪立春莫名其妙的,以这种方式“融入”了集体,被各个将军拉着往他们各人队伍里实地考察,必要叫他亲身体会一番将士的艰难,好在朝堂上言之有物的,与那些不知北境疾苦的老大人们对峙。
甭管之前纪立春是什么身份,只要他这次肯主动代表武大帅进京,他就有资格被当自己人热情对待。
余宏海一个眼色,王鹏当即跟纪立春有如走失了八百年的亲兄弟般,搂着人就往自己军中带,一副介绍他与众属下认识的样子,大有以后见他如见自己般,给予充分的尊重和爱戴,把纪立春惊的髯须都立了起来。
论睁眼说瞎话,王鹏和方为超甩他十条街,二人跟从未瞧他不起似的,今天来拉他喝酒,明天来请他吃菜,必要让他感受到兄弟们的诚恳心意,在上京之前,定要做到心与心相连,一条被子盖两人般亲密。
脸皮就在这样一日千里的恭维里练了出来,到后头他自己都恍惚以为,这功劳确实是自己挣的,脊背一日日的挺立了起来,凌湙要的厚颜无耻的效果,非常显著。
只要他不往纪立春面前站,纪立春现在面对任何人都不怂了,包括武大帅的嘉奖,他竟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凌湙大概是他唯一的心魔,毕竟是见过他此生最狼狈惨淡之人。
凉州的战事长了翅膀一样的飞进了京,只不过飞进京的消息是经过了春秋笔法的润色,把诸将守城不利,导致城破的主因,描画成了大帅早知凉羌铁骑的阴谋,特意放了凉州这个空子,诱引他们来战,之后调并、随二州的兵力关门打狗,一番花式描摹,将纪立春守城据不退走的功绩,连带着砍杀了两万多凉羌铁骑功劳,一道山呼万岁的送进了宣仪殿。
在这封请功的奏表里,凉州百姓安然无虞,早一步被化妆成百姓的兵将们替代,真正的百姓有被妥善安置,所以,城虽烧毁,人却没事。
如此,折子里也顺带着提出,要皇帝特旨赏赐凉州重建城郭的银两,当是补偿大义的百姓恢复生活生产秩序的补贴。
这是凌湙模仿武大帅口吻,替他拟的请功折。
然而,武大帅的折子却与他所写,来了个南辕北辙,或者说,武大帅的折子是根据实际情况,几无润色的照实描写,与其说的请功折,不如说是请罪折。
开头就是臣万死以叩首,奏请陛下降罪
余宏海将武大帅的折子递给凌湙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