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河湟,石堡城。
大唐左厢军第四旌第八队战卒伍克第,将身体伏在距离石堡城不足四百米的小径上,头顶是刚刚搭建的木楯,两旁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放眼望去,石堡城的城头上,吐蕃士兵影影绰绰,喊杀声和弓弦声此起彼伏。
箭矢、滚石、檑木,遮天蔽日,密密麻麻,将盛夏正午的阳光,都遮了个严严实实。
伍克第抬头向前看去,最前面的唐军,推进到距离城门处仅有二十米的地方,就再也无法寸进。
被射死、砸死、烧死,甚至失足跌落悬崖者,不计其数,惨叫声和痛骂声不绝于耳,响彻耳畔。
伍克第亲眼看见,几名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唐军小卒,身手甚是敏捷,躲过箭矢又避开落石,刚刚靠近城门,就被一波火油浇遍全身,瞬时间就变成了一个又一個的火人。enxuei
烈焰炙烤人肉的恶臭,顺着风飘向自己,伍克第闻到这气味,胃中翻山倒海,几欲呕吐。
浑身挂着火油,燃烧不止的唐卒,惨叫声撕心裂肺,四处打滚求生。
无奈石堡城前太过狭窄,负责攻城的队头,担心火势蔓延,强忍悲痛,命令麾下射杀那几名唐卒,又令人用长兵将昔日袍泽的尸体推落悬崖。
伍克第看见这一幕,眼珠睁大,浑身打颤,原本出战前的雄心壮志顿时消散个一干二净。
他用双手双脚慢慢后退,试图尽快远离那个宛如地狱一般的修罗场。
负责押旗的副队头,瞧见这一幕,抽出刀,架在伍克第的脖子上,大声怒喝道“怯战而退者,死”
伍克第看了一眼脖子上的刀刃,又看着前方的战场,整个人如同筛糠一般抖个不停,身体根本就不停使唤。
副队头将刀刃向下压去,割破了伍克第的颈项,再次大喝道“向前爬不许退”
眼见伍克第就要被当场正法,后面爬来一老卒,抱住副队头的腿,低声哀道“犬子不经战事,只是一时吓住了,还请副队高抬贵手,伍某这就驱他向前”
副队头低头看向那老卒,脸色稍霁,沉声说道“老伍,看好你的儿子怯懦于战,唯死而已”
伍克第的父亲,年过半百的伍向谷,连忙叩道“伍某知晓。”
说完,老伍一把拉着小伍,沿着木楯,向前奋力爬去。
眼见战场越来越近,死亡的气息越来越厚重,小伍的泪水止不住流了出来,对老伍哭道“阿耶,克第不怕死,只是不愿如这般去死”
老伍压低声音说道“莫要言语,看见右边那片草丛没有”
伍克第擦干泪水,朝前看去。
只见小道右前方的悬崖下方,有一片稍稍凸起的隐蔽平台,倘若不是仔细查看,根本无法注意到。
老伍“等会到了那草丛,你看准时机,翻身跳下去,再贴紧岩壁”
小伍迟疑不定。
老伍低吼道“想不想活”
小伍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伍家父子爬到草丛旁,老伍回身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用力推了一把小伍,接着自己也翻到悬崖下方的平台上。
平台极窄,土石又松软,伍家父子只能紧贴着岩壁,又用双手死死抓住凸起的岩石。
听着上方传来的震天喊杀声,伍克第吃力的将头转向石堡城的方向。
那里火光冲天,箭矢如雨,不停有唐卒摔下悬崖,落入深不见底的峡谷。
鲜活的生命,在那片战场上,如同烟花一般转瞬即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上方传来了收兵的鸣金声。老伍松了口气,抓住小伍的衣带,翻身上了小道。
劫后余生的小伍,脸孔朝天,大口喘着粗气。
老伍拿起刀刃,又用布擦拭干净,对自己的儿子说道“忍着点。”
小伍还在不解,父亲已经用刀在他身上划了几道浅伤。
做完这一切,后者又说道“往回爬的时候,记得从死人身上找些污血,涂抹在没有伤口的地方。”
伍克第听了,轻轻点头。
就这般,伍家父子平安回到中军。
四处打听一番,二人才得知,今日攻伐石堡城,大唐左厢军,第四、第五、第六旌,共计三千六百人,活着回来的不足半数。
其中,伍家父子所在的五十人队,战死四十八人,幸存二人
另一边,中军营帐之中。
主帅哥舒翰,听着麾下将领的汇报,当听到战死者的数字时,扶着案台的手掌,轻微颤了颤。
跪在地上的队将,一身的铠甲破损多处,裸露在外的伤口深可见骨,已经干涸的血渍将甲片染成了一片鲜红。
他拼尽全身力气,向哥舒翰叩首,用着嘶哑的嗓音泣道“主帅,许将军战死,宇文将军战死,岑虞侯战死,只剩下某来向中军作报。”
一旁的李光弼见哥舒翰无动于衷,站出来沉声说道“主帅,石堡城之战已经进行了六日,敌人准备充分,举国来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