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并没有让周钧等待很久。
二人会面之后,仅仅过了三日,周钧就得到了获准探望王忠嗣的消息。
探监当天,大理寺破例,准许周钧携了酒菜,再入牢中。
跟在狱卒的身后,周钧顺着漫长而又昏暗的牢狱甬道,向前走去。
空气中飘散的发霉气味和腐坏恶臭,让周钧有些恍惚。
河西、陇右、河东、朔方,身挂四方将印,无论何族蛮夷,只要听见那个名字,就会惶惶不可终日的大唐战神,如今居然被关在这样一个狭小而又肮脏的牢狱之中。
来到最里方的牢房,寺丞、判事、文吏早早的侍在一旁,寺丞见周钧出现,点点头,又令狱卒打开牢门。
听着牢门吱吱呀呀的转轴声,周钧看见一位身穿囚衣、脚绑镣铐的老者,背对着牢门,抬头看向高处的铁窗。
寺丞对周钧说道“莫要失言。”
周钧清楚这番警告背后的含义,轻轻点了点头。
狱中的王忠嗣转过身来,看向周钧,微微一笑“老夫猜到周二郎会来。”
周钧将带来的酒菜铺在地上,对王忠嗣说道“都护,请用。”
王忠嗣坐在地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周钧这個时候才有机会好好端详对方。
周钧记得最后一次与王忠嗣见面,是在武威郡的官廨之中。
那个时候的王忠嗣威风凛凛,气宇轩昂,就仿佛一座巍峨的高山,横贯在大唐的山河之前,挡住了一切宵小的觊觎。
而如今,他披头散发,银发斑驳,一身囚衣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和污泥,就连原本挺拔的脊背,也弯下了许多。
周钧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敬向王忠嗣,虽是默然,却胜千言。
王忠嗣看向周钧,长叹一口气,悲怆言道“忠嗣愚钝,从前行事,只求问心无愧,却唯独忘了帝臣不蔽,简在帝心。”
周钧口中有些苦涩,王忠嗣能说出此言,却是哀莫大于心死。
王忠嗣“在陇右时,李光弼曾对我说,攻石堡城乃是朝中意图,如果延误军机,必然要归罪于忠嗣。忠嗣当时回道,以数万士卒的生命而争得石堡城,得之未足以制敌,不得也无害于国,某不愿以麾下将士来换取一官半职。”
周钧闻之喟然。
王忠嗣喝下一口酒,看向铁窗外的天空,缓缓说道“被押入长安,在狱中的这些日子里,忠嗣慢慢想明白一件事。当初,某与李光弼都是错了。”
周钧一愣。
王忠嗣“石堡城易守难攻,强行攻打必定死伤无数。朝中有人令忠嗣领兵攻城,真正图谋的并非是石堡城那座城池,却是那数万将士的命”
听到这里,一旁的大理寺丞先是轻咳一声,又说道“慎言”
王忠嗣自嘲的笑了笑,对周钧说道“忠嗣麾下,有两员良将,哥舒翰和李光弼。哥舒翰勇猛善战,人也忠直,但易信旁人之言;李光弼虽为契丹人,但识大局又有筹略,懂得便宜行事。”
话音刚落,大理寺丞对周钧说道“时辰到了,请出来吧。”
周钧一只脚踏出牢门,回头看了一眼王忠嗣,口中说道“临行了,钧有一残阙,赠予都护。”
王忠嗣抬起头来,看向周钧。
后者低声吟道“断崖千丈孤松,挂冠更在松高处。平生袖手,故应休矣,功名良苦。笑指儿曹,只道是人间一场醉梦”
王忠嗣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轻轻说道“人间醉梦”
周钧顺着甬道,离开了牢狱。
出了大理寺,周钧见路旁停着一辆马车。
车上走下一名仆从,对周钧说道“右相有请。”
周钧深吸了一口气,上了李府的马车。马车一路行驶,入了平康坊的南街,又停在了李府的后门。
李林甫坐在偃月堂中,见周钧入了堂内,笑着问道“周二郎刚刚见了王忠嗣,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周钧朝李林甫唱了个喏,说道“王忠嗣忤逆圣人,又被夺了兵权,再也兴不起风浪,右相又何必在意一个落魄之人。”
李林甫摇头笑了笑“莫要和本相耍心机,你想劝我放过王忠嗣,不再为难于他”
周钧有些意外,李林甫这番话问得直白。
李林甫“王忠嗣毕竟是圣人的假子,又在军中颇有威望,只要他不再胡乱行事,老夫自然不会去理会他。”
周钧向李林甫躬身行了一礼,心中也吃不准,后者的那番话是真是假。
李林甫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走到周钧的身边,拍了拍后者的胳膊,示意他跟着自己。
周钧见李林甫态度亲昵,心中有些忐忑,强打起精神,仔细留意言行。
李林甫走到李府的庭院之中,只见寒梅于雪中绽放,显得格外的美丽。
看向枝头上的梅花,李林甫对周钧说道“他人皆道林甫奸佞,却不知身处在这个位置上,也是身不由己。”
周钧心中揣测,李林甫今日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