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浆中,一道道人影竞相攀附上伦珠的小腿,将她往泥浆深处拉扯去。
她弓着身子,沉默而坚定地往前走。
背上的血观音像愈来愈高。
愈来愈高。
苏午伏在阿姐瘦削的后背上,他眼神寂静,寂静里,却有一团团火光骤地燃烧了起来。
那火光将他身躯点燃,化作了一件赤红的大氅,大氅后心的位置,赤白二色的薪火聚集成一个甲骨文的火字。
他化作了薪火本身。
火焰中,呓语声层叠响起“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阴阳三合,何本所化”
那些或低沉、或粗犷、或醇厚的声音绵延不绝。
“人初大灶,顺天应人。
熊熊薪火,永续世间。”
“薪火永续。”
“薪火永续”
一个个声音在火中绵延不绝。
一道遍身漆黑的身影在苏午的念头里骤然耸立起它站立在女娲牌坊世界之外,朝此方世界投来目光
它的双眼里,金红与漆黑双色火焰环绕
嗡
整个女娲牌坊世界震颤起来
苏午身周,那赤白二色薪火掠过的虚空里,遍生出一缕缕细小的龟裂纹
从外部重压而来的力量,引致此方世界开始震颤,在震颤中不断生出了裂纹,那外部的重压,正来自于苏午念头中那道漆黑的身影
灶王神从那道漆黑身影身上得到一团脱落的黑火,他将那黑火转化为了人初大灶,立下灶王神教的道统而那道漆黑身影的来历,至今未明
龟裂纹环绕在苏午身周,一缕缕漆黑火焰从那龟裂纹里蔓延出来,萦绕在苏午身上披覆的那件火红大氅上
漆黑火焰瞬间令阿姐脚下的黄泥大河变得干涸枯萎
阿姐从黄泥中拔出了双脚,踩实了那变得干燥的黄土
一蓬蓬黑火攀上苏午背上那尊血观音像
血观音像周身斑驳起卷,泥皮脱落
它彻底化作了一件死物,随着苏午撑起肩膀它就从苏午肩上滚落下去,滚进了旁边还在不断翻腾、覆淹过来的黄泥浆中
王传贞不再言语。
她现下或还在苏午与伦珠周围徘徊,寻找机会伺机将二者拉入黄泥大河中;
或是暂时隐遁,去向未知之地。
在这唯有泥浆奔腾、火焰燃烧的寂静中,四周翻腾的黄泥大河忽然掀起了连绵不绝、如山般高的重重巨浪,向最中心处的苏午与伦珠铺压了过来
苏午从伦珠身上跳了下来。
他拉着阿姐的手掌,背后熊熊燃烧的黑火往上不断撑举,那漆黑火焰在往上攀升的过程中,逐渐脱色,由漆黑转为黑红、由黑红转作赤白赤白二色薪火撑起直冲天顶的火山
火山里,又一座牌坊在女娲牌坊世界中升腾了起来
那山青色的石砌牌坊上,挂着一块牌匾。
上书仙门两个古老文字
一道高而胖的虚影在仙门后若隐若现,他凝视着门前的苏午,忽然将只有模糊轮廓的双臂伸出了仙门
那双手臂探出仙门的一瞬间,就在不断崩解、不断消散
但那双以薪火聚成的手臂伸出仙门的刹那,就将一道巍巍神位抛掷到了苏午跟前
神牌上写着灶君神位四字
神牌顶上燃着金紫的薪火
神牌在巨浪的泥浆中渐渐沉陷,定住了前方数重翻腾的泥浆,变作了苏午脚下的阶梯
苏午的眼睛骤地变得血红
他喉结抽动着,闭着嘴不发一言,拉着伦珠踩上了那道阶梯。
伦珠望着他的侧脸,垂下眼帘。
仙门耸立在苏午身后,熊熊薪火缠绕在那石砌的牌坊之上,薪火之中,又有一道道神位竞相脱落,一道一道在苏午身前连绵成了不绝地阶梯。
那一道道神位压住了翻腾的泥浆巨浪,在泥浆化生出的无数人影下,缓缓沉坠入黄泥汪洋之中。
苏午拉着伦珠,低着头,迈过每一级阶梯,越过每一重巨浪,每一道河流
他终于走到了黄泥汪洋的尽头。
从四面八方淹没过来的黄泥大河,尽汇集于最中央处的湖池,那湖池之内,流淌着清澈的湖水。
湖水虽然澄澈,却能映照出斑斓的光彩。
站在最后一重神位之上,苏午在虚空中听到连绵无绝衰的呼喊声“薪火永续”
“薪火永续”
“薪火永续”
他转身回望。
仙门牌坊里,那道高而胖的身影没有了双臂。
他亦在仙门之后,无声凝望着苏午,被他的目光照在身上,苏午心头很酸很酸。
他张了张口,结起心灯印,向那道失却双臂的身影躬身行礼。
在被薪火神位短暂镇压的一道道黄泥大河尽头,灶君神位已被黄泥浆浸没了大半,只剩神位顶上几缕金紫火光还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