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重新面对面坐下。不知何时,外面的雷声已经停止,只是雨势骤急。
“沢田怎么会突然过来?”优问道。
事到如今,才被照顾着穿好衣服的少年无论如何也吐露不出“因为担心学姐”这样的发言。脑子里一时蹦出无数借口,然而一个比一个蹩脚,最后只好抿着唇一言不发。
“…难道是在担心我吗,”优观察着他的神色,“为什么?”
……被一眼看破,沢田纲吉只好结结巴巴地边后悔边承认了。
“我…我记得学姐说过不喜欢待在黑的地方,”就在她暗自惊讶的时候,又看到少年缩缩脖子,沮丧否认道,“可能是我记错了……结果给优学姐添了麻烦,对不起。”
“…不,沢田没记错喔。”优轻声说,“虽说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告诉过你了……我确实不喜欢黑暗的地方。”
“不过也没有到需要被担心的程度,非要说的话——”她想了想,“我对黑暗的讨厌,就像小孩子对青椒的讨厌一样。”
沢田纲吉:“……”不,学姐,这个比喻太微妙了他实在get不到啊!
这时,又听学姐继续解释道:
“以前的家里有间不透光的房间。每当需要想清楚一些事的时候,大人就会让我进去里面。直到想清楚再出来。于是慢慢自己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小孩子讨厌吃青椒,但为了身体健康最好还是吃下去;我不喜欢太黑的地方,但为了避免错误的决定最好还是待在里面一段时间……归根结底也就是这种程度的讨厌而已。”
她说得云淡风轻,似乎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沢田纲吉却不由蹙了蹙眉。他想象不出年幼的优学姐是什么样子,只能模糊勾勒出一个幼小的孩子、一如刚刚的学姐那样端正地坐在黑暗里。那画面有种残忍的意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被蓄意扼杀了。
“后来,如果家里来了我不想见的客人,我就会躲到里面。”学姐边说边露出了追忆的神色,“渐渐发现那里是睡觉的好地方。因为一点光都没有,入眠的速度也比平常午憩时快。”
刚刚还在为她揪心的沢田纲吉:“……”原来你从那么小就开始咸鱼了啊喂——!?
“不过,也是今天独自坐着的时候才发现,”她垂下眼睫,轻声道,“原来现在已经有点不习惯一个人待着了啊。”
她的神情隐没在昏暗的灯光中,原本苍白的皮肤看起来暖融融的。沢田纲吉愣了愣,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有点脸红和不知所措。
“…白天的弓道演示,沢田觉得怎么样?”优学姐突然道。
他一愣,嘴上说道:
“回去的路上,网球部的大家都觉得很厉害。”
“嗯,”她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继续追问,“沢田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他眸光闪烁一下,半晌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我觉得学姐射箭的时候……样子变得有点陌生,不像平常,而且……”
回忆起她当时敛弓行礼,半垂的眼帘遮住了情绪,面容疏离。他终于鼓足勇气抬眼,问出了白天时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难道优学姐在射箭的时候,觉得很不开心吗?”
优一愣,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就像也在认真思考一样,过了很久才慢慢道:
“老实说,我没有想过‘开心或者不开心’这类的问题。”
“但我的老师说过,‘从一个人的射型中可以看见那个人的心灵’。如果沢田从我的行射中看出痛苦,那么或许确实是这样。”
不不不。沢田纲吉赶忙就要摆手:他才不是那么厉害的人,而且对弓道一窍不通。怎么能让优学姐把他随口说的话当真——
“不过说到底,当时我什么都没有想,所用的也并不是自己现在的射型。”她低声道。
“诶?”褐发少年的眼睛微微睁大。
“弓道是武道,然而终归先是一门技艺。只要掌握技巧,譬如回忆和模仿曾经的射型,‘中的’并不是件难事。”她解释道。
沢田纲吉立即想到了她与日吉老师上午的对话,他们谈论的某个同学似乎就是这种情况——可优学姐当时分明是不赞同的……
明明不赞同,为什么白天却还是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日吉老师看起来也像是毫不知情的样子……
他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学姐却在此时主动提出了。
“…沢田要看看么?”她边说边站起身来,灯影在瞳中熠熠摇曳。
“——我现在真正的‘射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