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他不敢泄漏太子与公主的行踪,只敢上价值指桑骂槐:“——你这个年龄段,你这个阶段,你怎么睡得着的?!有点出息没有!……“眼见睡觉的监生惊慌失措的站起,满面通红神思恍惚,在劈头盖脸的指责中似乎依旧茫然不能自已,在窗外窥伺的太子终于微微一笑。“这是我放松的不二法门。”他向妹妹介绍道:“只要傅先生布置的题目做不出来了,我就到这里逛一逛,看着他们挨训,我心里就舒坦多了……“李丽质:……“……你可真坏啊。”她喃喃道。·太子带着公主出了国子监,在大殿后随意散步,带来的侍卫随从则远远跟在身后,垂首不敢听贵人的言语。如此漫步片刻之后,太子似乎是无意间开口:“听说你要接下西域和陇右的那一摊子事情?”长乐公主点头:“听几个相公的意思,似乎已经是敲定了。”“敲定了就好。”太子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说句实话,当初为了安顿陇右及西域的差使,几位宰相差点在政事堂打起来……”长乐公主微微愕然:“什么?”“意见分歧太大了。”太子左右望了一眼,眼见四下无人,才低声开口:“魏征等主张处之以静,不要在这些异域消耗太多精力,所谓不能‘劳中国而逸四方’,房玄龄、杜如晦两位相公则刚好相反,以为突厥正是仰仗商道兴起,如果不切实的控制住西域,即使剿灭了突厥,也会有其余的蛮夷趁势崛起……”李丽质更觉愕然了。她迟疑片刻,轻声道:“这不是……早就有的争论么?”是的,自贞观元年她与太子随朝听政以来,对西域或动或静的处置便争论不休,至今仍莫衷一是;但也正因为争论不休,所以按理不会闹出什么大事才对——在同一议题上翻来覆去都吵了五六年了,即使宰相们不烦皇帝也要烦得脑袋嗡嗡响;朝廷还要不要办事了?“不错,是争过很久,但这一次格外不同。”太子道:“……毕竟吧,最近陛下才向宰相们展示了那什么‘安史之乱’。”李丽质的睫毛颤了一颤。……不错,安史之乱。虽然以皇帝开阔宽厚的胸襟,对大唐的结局尚且还能平静以待(将近三百年的国祚,还能再奢求什么?);但纵使再宽厚仁慈,眼见着在自己重孙子手上犯下的安史之乱,那都是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真正是低血压的良药。原因无他,虽然天幕遮遮掩掩没有泄漏安史之乱的多少底细,但只要看一看舆图上叛军由北至南肆虐过的路线,诸位宰相们也能隐约猜出叛乱中那残酷暴烈的细节——叛军由河北范阳兴起,一路蜿蜒向下竟尔波及至洛阳、长安,乃至威慑江浙。所过都是大唐人口税赋最为集中的膏腴之地,天下三分之二的岁入仰给于此,一旦牵涉入兵火厮杀之中,结局可想而知!无怪乎天幕所划分之“盛唐”于安史之乱后戛然而止,以关中所遭遇的祸患摧残,国家还有什么元气可言?!与先前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盛世相较,这肉眼可见的惨淡未来就委实太过惊人了。也无怪乎宰相们对此心有余悸念兹在兹,以至于在政务中生出了某种难以避免的创伤应激来。安史之乱爆发于河北,所以河北的人心一定要安抚,要稳定;安史之乱是胡人边将率同突厥契丹室韦等诸部蛮夷南下进攻中原,那么如魏征这等心心念念强干弱枝贵中华贱夷狄的臣子,自然要表现出最坚决的态度——陇右、河北诸地的胡人必须要遏制;中央必须要强于地方;绝不可有藩将拥兵自重的恶例。有鉴于此,那魏征对陇右道乃至西域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教化统合当然很好,但如果在其中倾注太多资源,岂非是损耗中原腹心,以弥补边疆外族?如果外强内弱,天下翻覆,岂非又是安史一般的祸端?这道理严丝合缝正大光明,更隐约戳中了皇帝难以示人的隐痛。即使政事堂其余相公颇有异议,也实在难以抵御安史之乱所激发的恐怖联想,多半只能就范而已。……但看太子的神色,似乎政事堂中并非魏征占据道德优势后的一边倒,反倒颇有争执。李丽质不由好奇:“那宰相们怎么争论的呢?”“魏相公还是老样子。动辄便是干强枝弱防患未然的说辞,希望陛下考虑在西域的布局,只要通商往来彼此交流,便能大大有利于边民,实在没有必要太重视这些蕞尔小国,白白的投放这么多兵力。”太子道:“往常这套说辞算是横扫无敌,一开口就能将其余宰相堵得说不出话来。但最近嘛,房杜两位相公就找着理由了……”“什么理由?”“他们倒不反对通商,但坚决反对散漫的通商——为了平定西域,朝廷在凉州瓜州设置了关口,一年多下来抄检出了不少要害的货物。那些往来的商贾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当真是什么都敢买:中原时兴的铁器、钢刀;良种的稻谷、蚕茧,甚至还有朝廷历年的邸报,这就实在不可容忍了……““房、杜两位相公都以为,这便是天幕所说的‘技术扩散’。如果朝廷放任自流,恐怕胡人很快就会掌握与中原相差无几的力量,便譬如安史之乱一般——突厥室韦契丹居然都能正面击破朝廷的守军,那不正是技术扩散胡人强盛的铁证么?设若不加管控,将来如何收拾!”李丽质眨了眨眼。行吧,怪不得宰相们能打起擂台,原来是各自都挑好了道德高地,正在准备着居高望远魔法对轰呢。当然,虽说两方都站稳了安史之乱这个绝不容反驳的道德高地,但天子的倾向仍旧一目了然——所谓大唐毕竟不是大宋,大唐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