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山下百姓接触得多,已听得他们怨言,如今盐税太重,吃不起官盐,却又严禁私盐,已是怨声载道。”
谢无寄又问:“私盐真能禁止吗?”
窦崇光摇头。
何清宁插嘴说:“不说旁人,我平时所食千里脯,用盐腌制,近日因盐税太高,已涨价二钱,我也快吃不起了。”
谢无寄顿首,说:“只怕是国库空虚了。”
静了片刻,元苏苏大约想明白了。
“国库空虚,所以陛下授意,提高盐税,以充国库?”
谢无寄点头:“善。只是此法并不能成,反遭后患无穷。”
元苏苏扼住袖子,皱眉道:“你细讲讲。”
“百姓手里是变不出银子来的。即便要多征税,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窦崇光沉下眉心,“吃不起官盐,私盐自然兴盛。元小姐不在民间不知,这庙会,又叫做破赃会。”
“破赃会?”
“庙会之上,准许卖些黑货赃物,官府是不大管的。”窦崇光语气和善,“此事都是民不举,官不究,谁也不会做这个出头鸟,坏了别人的财路。”
“庙会之上,也有贩卖私盐的。只是一般数额不大,不过小家小户私买,官府也并不查问,不如去追究那些私盐贩子,一网打尽。”
“……只是如今苛捐杂税太重,私盐贩卖越加兴盛,反导致没人购买官盐,对吧?”元苏苏顺着理下来,“如此一来,提高了盐税,收到的税却更少了。”
“正是如此。”
“那陛下自然着急。”元苏苏喃喃道,“收不到税,国库空虚……不对,陛下或许更着急的不是这个。”
这个念头在心里一转。
元苏苏骤然之间,像被惊雷劈通了经脉,灵台瞬间清明。
她失声说:“陛下害怕别人指责他昏聩。”
陛下肯定怕这个!
他已经年老,最怕的不是生前事,而是身后名。
骤然提高盐税,不仅没有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反而助长了私盐市场,叫税收更加降低,民间还怨声载道,陛下他怕日后被人定论为晚年昏政,遗祸百姓。
国库的问题,可以留给下一任帝王来处理。
可这身后名,却是他自己的。
元苏苏呆呆坐下去。
一时间觉得很怪异。
她想着,思辨着,翻转着,到最后都得出一个结论——有时一场灭家大祸,没有那么多考量也没有那么多算计,仅仅只是产生于上位者一个念头而已。
这个上位者,这个主宰他们性命的帝王和权贵,甚至不一定冷静,不一定清醒,不一定有过利益权衡。
他们只是这样想了,于是,就有人替他们去这样做。
一个人昏了,他所辐射到的所有人便跟着他昏。
何其可怕。
何清宁长叹说:“元小姐敏锐。”
“那黄家的事,也有眉目了。”谢无寄看着对面的她,语气很沉,“百姓逃不了的税,富商却有的是办法逃得了。只消孝敬主管官员,得到庇佑,便可比旁人好过许多。”
“既然有人孝敬,那不孝敬的人又该如何?”
何清宁沉重道:“杀鸡儆猴。”
谢无寄闭眼,颔首,“查获私盐,也是升官大道。大宁律法,查获私盐数目足够多,提前一步升官也使得。”
“所以黄家……”元苏苏收束这话,“是既做了儆猴的鸡,又做了登云的梯?”
甚至,那私盐,有可能是查获的官员自导自演。
两世而来,元苏苏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他们还真没有办法。
谢璩应该也是看明白了陛下的害怕,所以不让她插手。
只要陛下一日不敢承担这个罪过,他在位期间,江淮的盐政就得不到整治。
这些地头蛇盐官一日坐在这里,黄家就注定无法被翻案。
那还能怎么办呢?难道现在就去宫变夺位吗?
他们现在可就这几个人。
等到过几年陛下驾崩,黄家的人早已埋骨陇头了。
“不要着急。”谢无寄轻声抚慰她,抬头道,“老师这样久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何清宁沉默不言了好一会儿。
窦崇光善察世情,对民间情态,了若指掌;他所善观察的,却是上位者之心。
一俯一仰,是因为身份之差、门路之别。
他做师爷,自然要以东翁心意为先。多年来又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