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佩兰一夜都未睡好, 清晨起来的时候眼角微红,眉宇间藏着几分轻愁, 却又不损其清丽容貌, 反倒平添了几分柔媚。
周宏林庄户出身,根基浅,官职低, 还无半分祖产。
他不多不少的俸禄经不起挥霍,也养不起奴婢小厮。
周宏林一家如今只住在一个带三间后罩房的小四合院里。
家里如今也只请了两名长工, 其中一位是负责洗衣、洒扫、煮饭的廖婆子, 另外一位是负责守门、跑腿、赶车的廖老头。
廖婆子和廖老头是夫妻,年岁大约四十五左右,原本住在县城北边的烂泥巷里,如今住在周家大门旁边的杂物房里。
张佩兰将廖婆子一早做好的瘦肉青菜粥、甜豆沙包子端上了桌, 语调温柔道:“赶紧吃吧, 你们父子上学的上学, 上衙的上衙, 再磨蹭下去, 怕是踩着风火轮也赶不上钟响了。”
张佩兰昨夜其实在丈夫面前哭了一场,两人互相倾诉着无奈与委屈,勉强算是达成了一致意见。
嘴上都说不能为了名额伤了亲情,实际上两人心里都清楚, 那赵拙言如今算是出了头,怕是不好再得罪。
周芳华不知夜里阿娘和爹爹是如何商议的, 闻言诧异道:“阿爹今日不去姑母家么?”
离着三月初九没剩下几日了,再耽搁下去, 就什么都晚了。
周宏林闻言神色为难, 皱眉劝说道:“华儿, 这姑娘家抛头露面地跟男子混在一处读书习武总归是不妥,女子出人头地那都是梦话,不自量力地跑去杀场和官场上跟男人较劲,到最后除了落得一身伤残和满头污名外,又能得个什么好,最后怕是连个像样的夫婿都找不着!你要真想读书习字,让你哥回来抽空教你就是。”
周宏林自觉此话并不算夸大。
望海书院才刚建了不到十年,早些年招的女学生如今大多都还未及笄,将来如何暂且不知。
可军中那些泼辣娘们便是前车之鉴,一个个狠辣粗鄙全不似正常妇人,年岁老大不小了,却没几个能嫁去好人家。
军中大多数女子最后不是找个脸白的窝囊废招赘为婿,就是养几名没了父母的孤儿防老,都没什么好福气!
不过,玄甲军中那些没福气的“泼辣娘们”最厉害的已官至从四品显武将军,比周宏林高了好几个等级不说,俸禄赏赐更是周宏林的几十倍。
但周宏林不看这些。
在他看来,一个女人若是没能嫁一个好夫婿,那她这辈子就不算有福气,即便当再大官,挣再多的银子,都不算成功!
至于好夫婿的标准,周宏林私以为应该以他作为参照。
周芳华容貌似母,长得清丽又秀美。
她那不细不浓的柳眉微蹙时,瞧着楚楚可怜,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任性:“有什么不妥?!隔壁卫家姐姐都去得,我为什么就去不得!阿爹就是偏心,不过是只看重哥哥,不看重我罢了……”
“够了!”
张佩兰冷着脸打断了女儿的话,语气严厉道:“越说越不像话,我平日都是怎么教导你的!再说你姑父手里的名额已经给了他亲外孙女,你大呼小叫地说这些伤人之言,除了让你阿爹为难之外,又有什么用?!”
张佩兰骂完女儿,又扭头宽慰丈夫道:“相公,你莫要管这个孽障,赶紧吃好了去军营操练吧,我会跟她说清楚的。”
张佩兰亲手给周宏林剥了一个水煮鸡蛋,递到他碗里后,又面带愧色,语气担忧道:“红英本就只是续弦,如今妹夫前妻生的女儿拖家带口地来北疆投靠,她估计是轻不得也重不得,往后这日子怕也是为难得很!我若早知此事,昨日便不会上门去讨这个嫌了。”
周宏林大大咬了一口煮得恰到好处的鸡蛋,只觉得那刚刚凝固的蛋黄细腻又香甜。
张佩兰一席话说得周宏林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贤妻难求,他这十几年在杀场上挨的刀子,当真是没白挨!
等到送走了周宏林父子,张佩兰扭头就变了脸。
温柔不在,体贴全无,秀美的眼里只剩下算计与凉薄。
周芳华扯了扯母亲的衣摆,抬头委屈道:“阿娘,我真的去不成望海书院了么?”
张佩兰轻柔地抚了抚女儿那清丽无双的小脸,像摩挲着手里通往富贵之门的钥匙一般,安抚道:“你姑父手里的名额怕是不成了,不过没关系,阿娘会从别处再想办法的。”
周芳华自来是最信任她阿娘的,只要是她阿娘决定好了的事情,就从来没有办不成的。
但想到阿爹刚才说的那些话,她又懵懂忐忑道:“可、可阿爹说什么一身伤残、满头污名,还嫁不得好夫婿,这又是什么意思?”
阿娘说去望海书院好,可阿爹又说不好。
周芳华毕竟还年幼,心里瞬间犹豫起来。
张佩兰牵着女儿进了正房暖阁,闻言嘴角轻笑,意有所指道:“华儿,你刚刚说到你卫家姐姐,她去年好像及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