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再画!”顾恺之笑弯了一双眼看过来, 拍拍空荡荡的箱子:“画并不是都在这里面的。”
随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心口:“都在这里!”
桓玄带走的,是他的画作。
但只要他还活着,画作就会源源不断的产生, 随着他年岁老去, 他的画只会越来越好。
“所以, 姑娘无须为我担心。丢失那些画,我同样不舍。但只要活着, 好好的活着, 一切都会变好的。不是吗?”
如果不是靠着这样的心态, 顾恺之怎么能在桓玄的捉弄,世事变幻和东晋末年的奔波中平稳度过呢?
谁说他是心无大志?
只是他志不在此, 情愿纵身于山水之间,去看各种颜色, 去看美景要如何呈现在绢帛纸张之中。
“走!”顾恺之笑着拉住姜烟的手, 手心微热,满是赤忱。
“去哪里?”
姜烟没有挣扎, 跟着他往前走。
“去看画!”顾恺之往前跑, 那么的义无反顾。
既然现实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不如去画里吧!
姜烟瞪大了眼睛, 被顾恺之抓着冲入了那个匣子中。
周围的颜色暗黄又绚烂,绢布的米黄色让姜烟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很快, 一团绮丽多姿的色彩扑面而来。
历史上对于《洛神赋》的解读有许多,不论野史如何, 亦或是曹植在向曹丕剖析内心,表明自己的立场, 期盼得到重用。
但在顾恺之的画笔之下, 这是一场梦幻的爱恋。
姜烟被顾恺之拉着穿梭在《洛神赋图》里。
山石古朴, 色彩缤纷。
曹植与洛水之神相遇,曹植乃是曹操之子,贵族子弟,英武儒雅之气尽显。
而他对面的洛神神女顾盼生辉,超凡脱俗。
在顾恺之的笔下,姜烟见到了什么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①
神女采灵芝,曹植在岸边痴痴相望。
给出玉佩以期盼神女的垂眸。
姜烟看得目不转睛,一旁的顾恺之也抬着头,哪怕知道后面的内容如何,也忍不住露出期盼的笑意。
神女与曹植几次相会,洛水的波浪是神女浮动的心思,燃烧的火光是曹植炽热的爱慕。
但终究人神殊途。
“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
神女终究要离开,垂眸落泪,赠下江南的月珰“长寄心于君王”。
此后,曹植乘舟涉水而下,却始终寻不到神女的踪迹。
姜烟看着画中的曹植与神女,色彩线条下的他们在画中相遇、相识、相知又分离。
也只有极近优美华丽的《洛神赋》,才能让顾恺之画出这名传千古的《洛神赋图》。
山水人物,尽显其中。
姜烟舔着干涩的唇瓣,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句诗:“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②
一千多年后的王国维留不住父母爱人。
一千多年前的画中,曹植留不住洛神神女,画外,顾恺之留不住自己的家人,更留不住这崩塌的东晋王朝。
这还不算,顾恺之很快又拉着姜烟离开了《洛神赋图》。
映入姜烟眼帘的是《斫琴图》。
画中十几人,长眉秀目,器宇轩昂。
有人捧着琴细细打量,有人弹奏试琴。
顾恺之的“高古游丝描”用细长却饱满的线条,给了这些人在画中拥有不一般的生命。
姜烟游走在每一个制作古琴的人身边,看着他们的手指在古琴的每一处精心打磨制作,那些线条纤细却支撑起了每一个人的风骨姿容,像是将他们真实的带到她的面前。
亲眼见到了制作古琴的全部步骤,看到古人在对待古琴上的小心和严谨。
若非爱着,又怎么会如此呢?
正如顾恺之也挨着作画,他的笔带着所有的想象乘风而去,那些色彩与山水融合。
将千年前的景象可以顺利搬到绢帛之上,传递到千年之后。
顾恺之高兴得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激动与得意。
就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有一日可以入自己的画。
“还有!走!”顾恺之迫不及待的带着姜烟继续往前走,他还想要再看看,再去多一点的画里看看。
原来画外画里,竟然真是两个世界。
曾经,他距离这个画中世界只有一纸之隔,如今真的如愿以偿了!
姜烟看到了《夏禹治水图》、《虎豹杂鸷鸟图》、《水府图》、《女史箴图》……
每一幅画都让姜烟觉得美不胜收。
画中意境安宁和谐,秀骨清像,她能看到每一个人在画中都带着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