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
现在还是正午时分,烈日当空,但嬴抱月却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不到太阳。
日月无光,天地变色。
这就是李稷的力量。
整个高台上连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四肢都像是压了千万斤的力,连挥动都觉得困难。
这让嬴抱月想起那个在南楚的夜晚,她向那个席卷一切又拒绝一切的水龙卷靠近时的感受。
上善若水,水是温柔的,水也是恐怖的。
“水是世间至柔之物,也是世间至坚之物。”
不知为何,在四肢都在被挤压,神智都模糊之时,嬴抱月耳边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这是她加入水院之后,震山先生教她的第一句话。
但事实上那位老先生也只教了她这一句话,之后就撂下一句,“义山,你先教教你师妹基础剑招吧,反正只是第一年,前三剑能耍出来就行了。”
虽然很敷衍,但对于一门剑法的初学者,这样的教法似乎没什么问题。
更何况她成为水法者的契机也不过是阴差阳错,她那位师父从一开始就对她没报什么希望。
第一年打基础啊。
可惜,她没有那么充足的时间打基础。
她用最快的速度记住了许义山展示出的所有招式,加上自己的理解,随后开始在实战中试验她体悟出的水法剑法。
但与其说是体悟,更像是她自己造出的一些半成品剑法。
上辈子和水法者对战的记忆她不记得多少,这辈子又没有多少水法者可以参照,许义山本身境界有限,在李稷真正出手之前,嬴抱月其实不知道水法者真正战斗方式是何样。
她在前秦在南楚不是没有见过李稷出手,但李稷的真元过于雄厚,他根本不需要什么招式就可以压制全场,直到李稷降低了自己的境界,开始与修行者真剑对战,她才得以窥得真正至高的水法者的战斗方式。
或者也许这不是水法者的战斗方式,只是李稷的战斗方式。
李稷的战斗,没有声音。
嬴抱月清晰地看见了李稷拔剑,她知道以她和李稷的境界差距,她获胜的机会只有存在一瞬之间,那就是在李稷出手之前先打倒他。
“在实力悬殊的对战中,唯一的胜机,在于速度。”
一个平静的女声响在嬴抱月耳边。
这是她师父在她小时候对她说的话,她一直牢记于心。
幼年被追杀的过程中,前几年她和师父遇到的都是实力远高于自己的杀手,但她们总是能逃出生天,靠的就是速度。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也正因如此她才会习练拔刀术,就是为了出其不意地最快打倒对手。
她没有和李稷缠斗的能力。
一旦李稷真正出手她就会失去了先攻的机会,她要做到的就是在李稷拔剑之前拔剑,第一击就给他造成无法逆转的打击。
她再狂妄也没狂妄到自己能将此人一击必杀的程度。
有一件事嬴抱月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
李稷的实力,其实她一直没有看透。
李稷最高的境界,是等阶三。
她不是没有见过等阶三的修行者,在南楚那个对她屡次刁难的梦阳先生也是等阶三,但在李稷尚未进阶天阶的时候,她觉得他就比李梦阳可怕。
这是一种没有道理的直觉,所以她才没有告诉任何人。
等阶越高的修行者眼力越高,当时她在南楚大部分时间都是等阶七,她看不透李稷极为正常。
但她进阶神舞境后,她走出房门,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树下的他,却依然看不透。
当初站在水龙卷外,看着独自一人站在水柱中心的那个男人,嬴抱月像是看到了一个深渊。
深海之所以恐怖,就是因为它一眼望不到头。
李稷的内部就像藏着一个深渊,不容任何人窥探,只是站在边缘就足以让人心生战栗。
本该如此。
在你窥探深渊的时候,你会掉下去。
但嬴抱月过去的记忆里,最多的却是赵光站在李稷身边插科打诨的画面,她记得那从黑暗的棺材里伸出的那只手,记得挡在她和姬墨之间的那个脊梁,记得他递给她的蜜枣,记得他拂过她手腕时冰凉却不让人觉得冷的温度,记得在云雾森林外他将她推开的手掌。
李稷的内部像是有一个深渊,但这个望不底的深渊,却被更为温柔的外壳包裹。
未知让人恐惧。
但她并不害怕他。
她只是想要知道。
李稷的身体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他是东方仪的养子,没有任何情报说明他在被收养前的身份,也没有任何的世家说他是自家的子弟。
他,到底是谁
他追逐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嬴抱月不知道,定定看着眼前人脸上厚重的青铜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