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西斜,计延宗凭栏回头,向酒席上看了一眼。
杯盘狼藉,正中摆着的插花残了大半,周慕深带了酒,红着两只眼睛正在跟明素心说话,另外几个在划拳,袖子蹭到残羹,沾得淋淋漓漓。
所谓贵家公子,也无非如此。计延宗转回头。
隔着花木,看见中庭一人脚步匆匆,明孟元正往外走。他大约,是去计家的。也该他去了。计延宗垂目,遮住眼中的冷意。很好。
“英哥,”明素心在身后唤他,“你一个人在那边做什么呀?”
计延宗在回头的刹那,唇边带上了笑:“有点中酒,在这边吹吹风。”
明素心丢下周慕深过来,挨着他一起站着:“今晚就在家吃吧,我让厨房做你最爱吃的乳酪煎酥。”
乳酪煎酥,三年前的爱好了,这三年里穷困潦倒,这样精致的吃食一次也不曾尝过。计延宗看着屋脊后坠下的夕阳,想起在乡下每到这时候总会升起炊烟,总会有人守在灶前,野菜稀粥、杂和面饼,甚至有时候只是清水锅里几粒米,那么简陋,远远比不上乳酪煎酥,却总是热腾腾的,让人不甘、愤懑,也让人安心。
她这时候,应该正在做饭吧?笑意更加温润:“好。”
王府别院。
张氏掀帘进来:“雪娘啊,都这会子了,还不做饭?”
明雪霁没有回头,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
天快黑了,计延宗还没有回来,她有那么多话等着问他,可心里又隐隐觉得,也许,不必问了。
“好了,娘知道你心里还没转过来这个弯,不过就算想不通,这饭也不能不吃是不是?”张氏走过来拉她,“走,快做饭去……”
“姐,”门外传来明孟元的声音,“你在吗?”
“哎哟,是亲家少爷呀,”张氏先一步迎出去,打起帘子,“快进来坐,你姐在呢。”
明雪霁回头,迟钝的思绪中生出一丝疑惑,是几时,张氏竟跟明孟元这么熟悉了?
“姐,”明孟元走进来,“我有事跟你说。”
明明心如死灰,此时又忍不住湿了眼睛,听见张氏连声道:“你们姐弟俩慢慢说,我不吵你们了。”
她转身离开,掩上了门,屋里安静下来,明雪霁哽咽着问道:“阿元,他们后来打你了没有?”
她不怕挨打,但弟弟还小,若是因为她挨了打,让她如何对得起死去的母亲。
明孟元沉默着,许久:“你今天,过分了。”
脑子里嗡一声响,明雪霁怔怔看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孟元还在说:“婚姻大事该当听从父母安排,更何况这门亲事,本来就是你抢了二妹的……”
心脏愤懑得快要炸开,明雪霁打断他:“你说,是我抢了素心的?”
“对,”明孟元压着眉,“定亲的本来就是二妹,要不是三年前姐姐闹出那档子事,怎么会是你嫁给英哥?”
眼泪涌出来,明雪霁发着抖,抖得牙齿咯咯乱战,抖得明孟元也有点害怕,连忙过来扶她:“你怎么了?”
明雪霁用力甩开了他。痛苦到了极点,嘶哑着嗓子命他:“你走,走!”
在明睿和赵氏面前揭自己的疮疤,把三年前的耻辱一一剖开给人看,她原以为已经是极痛苦了,没想到更痛苦的,是现在。
她嫡亲的弟弟,她从小到大一直护在身后的弟弟,亲耳听见她字字泣血的辩白,却,不信她。
“你走!”眼泪滚滚而下,“你既然不信我,又来找我做什么?”
明孟元拧着眉:“你不要意气用事,对我发脾气也无益,我来,只想帮你把这件事情解决掉。”
他拖过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我已经说服了父亲,今后二妹为妻,你为妾,这已经是我能为你争取的,最好的出路了。”
明雪霁死死咬着嘴唇。将她贬妻为妾,这就是她嫡亲的弟弟,为她想的最好的出路?
“你与英哥虽然没有明媒正娶,但有夫妻之实,另嫁的确不妥,但二妹才是跟英哥定亲的人,二妹已经受了三年委屈,不能再让她继续委屈,你虽然是姐姐,但婚姻大事,还是要按着规矩来。”明孟元慢慢说着,“二妹天真纯善,待人宽厚,就算你是妾,她也绝不会亏待你,这样一来父母亲高兴,二妹高兴,你也不至于流离失所,从此一家人和和睦睦,不好么?”
一家人,她跟谁是,一家人。明雪霁扯扯嘴角,凄凉的笑:“原来,你都替我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