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粗暴地待她,阿忘宁愿玉石俱焚,也不叫粗暴者好过。
倘若王上伤心难过抑郁不满,那也是他自找的。
苍鹫不共情王上,只觉得阿忘无妄之灾,摊上这么一个活了千年仍如少年孩童只知掠夺不知珍惜的妖王。
琅酽喝完酒,任由酒壶滚落,从屋檐砸下,清脆的粉碎声打破夏夜寂凉。
砸了好几个酒壶,琅酽才开口:“你过去,是怎样与阿忘相处的。”
苍鹫想了会儿,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他沉浸其中许下承诺,若非大王横刀夺爱,如今不该是这个局面。
“第一次见阿忘,是在她的婚礼上。掳走她时,红盖头掉了,我忙于跟她的夫君拼杀,只略微看了一眼就将阿忘扔给了缪吉。
“可缪吉那小妖崽子没保住,阿忘又被掳走,寻到时把那抢人的半妖杀了,我看见阿忘在哭。”
说到这里,苍鹫意识到是在给大王讲述,换了自称:“臣不知她是因为害怕而哭,还是为了别的。阿忘总是在被掳夺的路上,臣以为自己会是这趟掳夺之路的终点,娶阿忘为妻,给阿忘幸福,可臣不过去了一趟驱逐之地,阿忘又落到大王掌心了。
“我们身为强大的有力量的妖,自以为是自以为有多么喜欢她爱护她,可说到底,不过是强盗的真心,一文不值令人作呕。
“臣如何与阿忘相处的,大概是有一颗身为强盗且自知的心,才能让阿忘少点厌烦吧。”
琅酽神色冰冷:“你是在责怪孤?”
“臣不敢,但确实有这意思。”苍鹫道,“王上,既然你做了阿忘的终点,就给阿忘一个家。她并不是多么坚强的性子,倘若你能柔软些,阿忘也会软化的。
“不是每一个生物都属于杀戮,也有的天生就是风与露,若以血腥待之,风会吹走露会干涸。而杀戮者,终归一无所有。
“若阿忘幸福快乐,臣站在远处就好。可若阿忘一直难过,那恕臣无法永远旁观。
“王上,臣不会一错再错。”视若无睹也是一种伤害,他绝不做个卑鄙的看客。
今夜的星空依旧,星子微微闪烁,阿忘曾说过,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如果那日他拦住妖王,让阿忘离开,她现在是不是变成了夜空无数星的其中一颗。
可她没告诉他,如何从这么多的星星中寻到她。如果寻不到她,这些星星再闪耀再繁多,都只是刺眼与多余。
他怎么能容忍阿忘孤零零地呆在天上,他连往哪个方向看都不知,就算在这里站上一百年,他也辨别不了她到底成了哪一颗,悬挂在哪一处。
现在虽然陪不了阿忘,可她好好的,还活着,活着多好啊,就算违背阿忘心意,苍鹫也希望阿忘活着。
苍鹫又饮完一壶,喝着喝着不够劲,直接妖力涌动将妖奴们摆在底下的酒坛吸入掌中。打开酒塞,苍鹫尽情痛饮。
屋檐之上,琅酽站了起来,夜风吹动及踝银发,他看着苍鹫借酒浇愁模样,冷冷道:“觊觎孤的王后,护法真是越发有本事。
“孤的王后,孤会护着,轮不到你献殷勤。”
琅酽飞下屋顶,底下的妖奴纷纷跪下。他回头看了屋檐一眼,苍鹫仍在喝酒,似乎对他的来去既无疑问也不在意。
看来当真是陷入对王后的迷恋不可自拔,也是可笑,他做事何时轮到手下指责。公开说要撬墙角,当真以为他不会杀他。
琅酽提着酒回宫,夜色里思绪万千。
琅酽并非不明白阿忘厌恶他,不想看见他。只是他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投入这么多,威胁无用强迫只会更加难堪,无论怎样做都是错。
当初他划阿忘一刀,喂养阿忘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划了自己无数刀,不是不疼,只是无人在意。
或许太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得到一个人,这本身就是一种欲望过满的痛苦,越是强求越是不得越是癫狂越是可笑。
放她走,琅酽做不到。
他并不是人间的和尚,学不会大彻大悟学不会放手,妖本就是掠夺成性的物种,只知强求不懂舍得。
苍鹫说阿忘心软,可他为何看不到她对他有丝毫心软。
难道真的只能一退再退,退到无路可退时,阿忘才会放弃跟他争锋相对。
琅酽在路上千愁万绪时,殊不知他出宫的这半日,阿忘已经逃出了王城。
那道士很有些本领,幻化出一个幻象瞒住了妖奴。妖奴们还以为王后一直在睡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