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玉龄心里的苦,情感的悲,无疑都源于常家后继无人,对于人亡艺绝的担忧。 这就是这个年代京城工美行业的通病。 眼下差不多京城所有的工美行业的老匠人都在发愁这种事。 一方面是他们精工细作的产品,因为外贸部门的垄断性收购,难以卖上价去。 哪个厂也不爱再做这样越做越赔的东西。 何况现在自主经营权国家又放手了。 那作为厂领导,要求减少研发, 不再投入是必然的。 另一方面是机械化生产效率比手工业生产高多了,技术门槛又低。 开机器卖低档商品走量大,挣钱多,厂里青工懒得学手艺,都愿意用机器做低端产品。 厂里当然也就不再支持老艺人带徒弟,图耗人力。 这就导致如今的老匠人完全成了各个厂子的拖累。 他们不再受重视, 也不再受尊敬, 几乎个个都是心怀失落退休的。 总而言之,要没有宁卫民的存在, 恐怕几乎京城整个工美行业都会把目标放在怎么挣快钱上。 没人在乎会不会出现技艺失传,技艺断档的现象。 更不可能看到今后的市场饱和,恶性竞争。 恐怕最终,也只有当他们陷于产品因为品种单一,设计陈旧而卖不出去货的时候,才能醒悟过来,明白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可到了那个时候,再后悔也晚了啊。 愁眉苦脸守着那些机器着急后悔,应该是大多数工美行业生产厂家躲不开也绕不过的悲剧。 不过还是幸好宁卫民还是改变了一些事的。 他总算是让几个街道厂子脱胎换骨,通过捡国营大厂的漏儿,攒下了日后发展壮大的基础。 他总算是保住了锦匣、绢塑、宫灯、墙画、料器、彷古瓷这几门传统工艺技术传承的可能。 至少还能让常玉龄有所依托,没让葡萄常的葡萄绝迹于世。 至少还能让退休在家的蒋三昌,还能勉强在家人和邻居面前,保持住最后的一点体面。 这一天, 蒋三昌意气风发的坐着小车参加盛宴,又酒足饭饱的坐着小车回家。 他的心情原是应该用一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来形容的。 凭着蒋家门的手艺子在那么多美术同行的面前露了脸,又得了奖金,他本来是想要回来好好跟老伴儿说道说道的。 可却万万没有想到,大晌午的,他才刚一进院儿,就在家门口发现了咄咄怪事。 居然有人堵着他家门前声势浩大的要钱要人啊。 嚷嚷着非让他们家交出人来,要不然就给钱。 京城人又好事儿,惹得全院儿的邻居都簇拥在他家的门前看热闹。 不用说,凭直觉,蒋三昌就知道,多半是不肖的儿子惹出了事儿来。 这让他的好心情登时一扫而空。 又是急,又是臊,心里就开始埋怨家里人不懂事。 干嘛非得在门口显眼啊,这不是抽蒋家的脸嘛。 我白天给挣来的体面,这下子合着全没了。 这时候,蒋三昌想的是,也甭管怎么回事。 得说点好话,先把人请进屋谈,这样闹太难看,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商量呢? 可没想到一声孩子的惊恐的哭叫, 使劲喊奶奶喊妈, 让他也沉不住气了。 原本还想稳当点, 客气点,让挡在前面的邻居让开。 结果方寸大乱,就变成了急赤白脸扒拉人,往里硬挤了。 等到终于挤进去一看,他登时怒从心头起。 因为果不其然,堵在他家门前的三个小伙子,有一个正死死抓着他那拼命挣扎的孙子后脖子不放手呢。 旁边那个带头的还横眉立目的吓唬他。 “叫奶奶叫妈都没用,要不你们家得把你爸爸交出来,要不你们家就给钱!甭废话!赶紧选!” 那可是蒋三昌的亲孙子啊! 咱们的传统,原本就讲究“抱子不抱孙,隔辈儿疼孩子”。 就能别提自己的儿子是个混账东西,孙子倒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尤其蒋家的孙子还是个喜欢料器的好苗子,蒋家门唯一的希望。 那老蒋还有不急眼的? 他是攥着拳,瞪着眼,狮子一样一声吼啊。 “放手!你们抓着我们家孩子干什么?有什么事儿你们跟我说!我是孩子爷爷!” 这一声可管用,别说孩子手足无措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