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十七心思急转,脑海中急速过滤种种可能性。
钟家是一个相当特殊的存在,他们从三百年前就开始为镇抚司豢养、培育犬类。虞国境内各州镇抚司所用的每一条猎犬,都来自于钟家大院。
除此之外,钟家还会对外少量出售特殊犬类,比如高大威勐、能生撕豺狼的看门犬,巴掌大小、活泼可爱的观赏犬,在虞国内外都很受欢迎。
凭借这项“外快”,钟家每年少说也能有十几万贯的收入,然而这个历史悠久的家族,却还是遵循传统,举族挤在城西南的和平坊老旧府宅中。
像钟家这样的家族还有好几户,他们深藏在镇抚司当中,专精一项或几项事务。通过低调与忠诚,换取长久的荫庇。如同依附于参天大树的藤蔓。
如果真是钟家的猎犬,不明不白死在坊市井中...
乌十七脸上不动声色,悄悄摆了下手,示意下属不要说话,自己则应和着坊正小吏的说法。
“幸好发现得早,要不然啊,半个坊的人都喝到馊水了。”
坊正吏员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招呼坊里居民过来,轮流用水桶打水,先把水井里的污水捞上来再说,随后再用渔网扒拉井底,防止有腐烂的皮肉、骨头之类残留。
“对了还有这条狗尸。”
他一拍脑门,对坊里的两名年轻人说道:“张五郎钱六郎,麻烦你们把这具狗尸运到怀贞坊王屠户那里。他那有口大炉,专门用来处理病死的大牲口,花点钱让他帮忙把这东西烧了...”
“且慢。”
乌十七出言打断,微笑道:“这具狗尸算是证物,还是让我们带回府衙吧。”
坊正疑惑道:“证物?”
乌十七解释道:“嗯。按照太医署刊印的小册子,病死的动物尸首算作瘟疫污染源。往水井里丢尸体也算传播疫病,与投毒无异。”
“对对对,得好好查查,看看是那个猪狗不如的家伙干的。”
坊正连连点头,热心地招呼街坊邻里,找来两大块防水油布,帮忙将腐烂犬尸包成包裹。
乌十七怕气味遮挡不住,又用布帛包了几层,这才带人拿上包裹,直奔万年县衙。
此时已近傍晚,万年县令处理完一天公务,正要回家,就被乌十七打断,拉到县衙后院说明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
万年县令听完乌十七陈述,皱眉低声道:“你确定那是钟家的狗?”
“十有八九是。”
乌十七点了点头,“在下前些年巡街的时候,在芙蓉园看到过钟家女卷出游,她们当时牵着的,就是这种犬类。专门编了辫子,理了毛发,珍惜异常。”
万年县令来回踱步,几次欲言又止,叹气道:“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谁家丢的东西就送回谁家那里去,实在不行通知镇抚司,何必带回府衙来。”
“非常时期,不得不防啊。”
乌十七坦然对答。钟家本就是镇抚司的一条分支,告知镇抚司,岂不是让英雄去查英雄,让好汉去查好汉?
“...好吧。”
也许是被乌十七说动,县令终于点头,“去叫午作来。”
乌十七找来了县衙午作,片刻过后,穿戴着屠户大衣的老午作从验尸房中走出,满脸困惑。
县令问道:“结果如何?”
“死了三天左右。死于...勐兽袭击?”
午作解下大衣,“伤口破碎凌乱,却又一体成型。很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咬掉了腹腔。不过就算是狮虎也没那么大的嘴巴。”
午作顿了一顿,滴咕道:“莫不是猪婆龙咬的?”
乌十七与县令面面相觑,
猪婆龙?长安哪来的鳄鱼?
等等,还真有。在大明宫以东就有片皇家园林...
————
铛铛铛。
卯正时分的昊天钟声响起,穿着官服的宋绍元扭了扭酸涩的肩膀,继续提笔在册子上书写。
这里是大理寺府衙,他现在的身份,是大理寺主簿。
“宋大郎还在忙?”
一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推门走进屋,搓了搓手,有些尴尬有些谄媚地笑道:“要不你先回家陪妻女?剩下的文书工作交给我就行。”
“是柳主簿啊。不用不用,没剩多少了。”
宋绍元看见来人,不由得有些好笑。对方和自己平级,都是从七品上的主簿,不过日常相处却时时刻刻透着股献媚意味。前些天还来家里送过礼——一份给婴儿的玉质长命锁。
“那我沏壶茶。”
柳主簿还不肯走,又是沏茶又是倒水又是研墨,末了坐在桌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柳主簿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么?”
宋绍元看对方如此,干脆放下了笔。柳主簿人不坏,工作认真业务娴熟,就是性格板正了些,连求人送礼、拍人马屁都做不好,所以这么多年才一直升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