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去的地方叫杨家村。在这里,李承乾见到了一位老妪,早年丧夫,中年丧子,孑然一身。如今年纪渐大,干不了力气活,没有银钱来源,只能靠采摘野菜度日。
又有一户人家,父亲因意外瘫痪在床,母亲操劳过度患上顽疾,一家人全靠儿子养活。可儿子不过十一岁,却要到处找活干,瘦小的身体每日要做许多苦工。
再有一家,父亲死后,母亲改嫁。改嫁的人家也是普通农户,并不宽裕,养不活这么多人,只能将三个孩子留在村里,由母亲偶尔送点钱财过来接济。可这点钱财微薄得很,远远不能承担三个孩子的日常所需。
三个孩子便学着自己养活自己。他们最大的十岁,最小的四岁。
李承乾从前学过“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能理解这两个词的意思,但只停留在纸面上,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两个词的含义。
他们吃得很稀,碗里说是粥,其实不过是水里掺了几粒少得可怜的粮食;一个巴掌大的饼子要几个人分着吃,又糙又硬,他们泡在水里搅和搅和吞下肚。
他们的衣衫不知穿了多久,破旧到已经无法修补,上头的脏污都成了洗不掉的痂块;他们没有像样的被子,只能多找些杂草扑在床板来御寒。
可就是如此,他们已经很知足了,还说:“如今已是暮春,天气暖和了,山上有野菜野果可以摘,只要用心找,总能找到点吃的,比冬天好多了。”
比冬天好多了……
暮春尚且如此,李承乾无法想象他们冬天是怎么过来的。他看到那个比他还小的男孩采摘野菜,一颗颗,摘得小心翼翼,好似对待无价珍宝,生怕弄坏了任何一颗。
他们没有偷懒,没有懈怠,他们都凭自己的双手努力活着,却依旧十分艰难。
小男孩发现了他,高高兴兴跑过来,他把手在衣服上使劲搓干净才伸进篮子,翻开上头的野菜,捧出用树叶子包裹着的小果子。
“这是山泡,我在山上找到的,很好吃,你……你要不要尝尝?”
李承乾讶异:“给我?”
小男孩重重点头,见他不动,又急着补充:“我都洗过了,不脏的,而且真的很好吃,我不骗你。”
李承乾自生下来吃的用的哪样不精细,看到眼前的山泡,心里有点嫌弃,可对上小男孩满含期待的眼神,不知怎的,到嘴的拒绝说不出口,鬼使神差捏了一颗放入嘴里,顿时一愣:“酸酸甜甜的,确实还不错。”
小男孩笑起来,眼眸如星辰灿烂,“贵人喜欢就好,都给你。”
李承乾更为讶异:“都给我?你不吃吗?”
小男孩看着山泡,咽了咽口水,强忍着欲望摇头:“我不吃,给贵人吃。”
李承乾怔愣,疑惑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自己很想吃却不吃,而要给他?
“因为贵人是好人,是我们的恩人。族长爷爷说贵人跟之前那个大哥哥一样,是来帮我们的。你们不但教我们做豆皮腐竹,还给我们找买家。族长爷爷说有了这些,我们村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可惜……”
小男孩有些遗憾:“可惜我们家没有黄豆,没办法自己做。我本来想去族里借。可哥哥说族里人都不富裕,手里的黄豆不多,也没什么钱买,如今能拿出来的已经是极限了,没有多余的借给我们。
“还说我们已经麻烦族里很多了。这些年若不是族里各位爷爷时时接济,我们、孟阿婆以及来贵叔家哪能活到现在。不过族长爷爷说让我们去帮族里人做豆皮腐竹,族里给我们吃食。”
李承乾恍然想起长孙家庆同他说过选择杨家村的原因:杨家村贫困,但族长族老都是有善心的人,对于族长孤寡老幼多有援手,在族中颇有威望。他们责任感强,能力也不差。若是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一定可以改变这个村子。
李承乾怔忪间,小男孩突然跪下来:“恩人,我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是因为你们教我们制作豆皮腐竹,我跟哥哥才有机会帮族里人干活。如今我们这家帮点忙,那家帮点忙,总能得到些吃食,一日可以吃两顿了呢。”
李承乾迷茫:“一日两顿,不是三顿吗?”
“两顿就已经很好了,三顿我们吃不起的。”
李承乾哑然,他想到自己每天都吃三顿,餐餐有鱼有肉,再想到小男孩每天两顿,吃食还是那个样子,突然低下头。
“恩人,族长爷爷说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没有泉,就先给你磕几个头吧。”
不等李承乾反应,小男孩已经额头点地,咚咚咚,一个又一个,郑重而响亮,没一会儿额头就红了,他却好似不知道疼,脸上还笑嘻嘻地。
李承乾是皇孙,早早被封王,他见过无数人给他磕头,有讨好他的、有巴结他的、有做错事向他讨饶的。可李承乾从没有哪一刻觉得像现在这样难以承受。小男孩每一下都仿佛磕在他的心上,碰、碰、碰,宛如铁锤击打着。
李承乾不知道该怎么诉说这种感觉,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