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准备抬手敲门,见门被莱尔维亚打开,又放下了手,视线中带着毫无敌意的打量与洞悉。
“你的状态似乎很不好。”他善意地提醒道,“凡事都要量力而行。”
莱尔维亚垂眼,同样平静地颔首道:“多谢关心。”
在他从前做执行官、满提瓦特奔走的时候,与七神都或多或少有过一些接触。从前处于对立位,钟离不曾对他表现出敌意,如今的处境,也不吝惜表示关心,虽然不知缘由,但莱尔维亚从来记在心底,礼待有加。
“此前向您借……”
莱尔维亚本想趁现在将神之心归还,却不想话说到一半,就罕见地被钟离打断了。
“此事容后再议。”他微微一笑道,“人我已送到,就不多叨扰了。”
人已送到……
莱尔维亚似有所觉地向侧头,果然在一旁看见了一片熟悉的衣角。
达达利亚背对着他靠在墙上,不知为何他与钟离交谈的时候也没冒头。此时见莱尔维亚注意到了自己,才犹犹豫豫地冒头,站在莱尔维亚面前别开头,视线飘忽,心虚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钟离很快离开了,客房内外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时候看见幼时的达达利亚,难免不会产生时间回溯的割裂感。之前每一次记忆恢复都是在重启之前,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清晰直观地感受到过,时间数次跃动改变之间,他们确确实实付出了代价。
莱尔维亚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视线一寸一寸描摹过他尚且稚嫩的眉眼。他见过他许多年龄段的样子,十四十五、十七八岁、二十岁、二十三岁、甚至更多,他们或许桀骜不驯、或许直白通透、或许阴郁寡言,他出生以后绝大部分的人生轨迹,莱尔维亚都参与其中。
但无论多少岁,他们无一例外都死去了。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达达利亚是年龄最小的一个,脊背挺直、目光坚定清澈,像是至冬一株小小的雪松,又像是一粒顽强的火种。
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
生命的气息在他身上流淌,他正无比健康地成长,向着以后的轨道前进。原本在这个时候,他应当还留在海屑镇,等到再长大一些、十四十五岁的时候被父亲丢进愚人众参军,由最底层的兵士一路爬到执行官的位置,过上他所向往的、危机四伏的人生。
而自己之前的决定,扭曲了他原本的人生轨道,让他在被世界遗忘的孤单之中度过了一年。
这种错位之处让莱尔维亚感到些许窒息。他的视线死死地追着自己尚且年幼的爱人,想要伸手摸一摸他的头发,却克制着没有行动。
达达利亚被他的视线锁住,感觉心情比来之前更战战兢兢、七上八下了。
他原本只是感到不安,担心莱尔维亚出了意外,才咬咬牙去找了钟离,等到这时候真正见到人了,一时间竟然有点心虚。
莱尔明明让他好好在家呆着,现在他自己找过来了,应该、大概、也许没问题吧……
刚刚之所以缩在墙边不出来,也是因为这一点。他硬着头皮杵在门口,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将飘忽的视线挪回莱尔维亚身上。
他这才发现,莱尔维亚的脸色不太好。不是生气动怒,只是单纯的脸色苍白,看得达达利亚的心悬在半空。
他伸出手,撩开莱尔维亚的黑发,用手掌摸了摸他的脸,发现果然是冰的。
但还没等他开口说话,莱尔维亚就向后退了一步,挪开位置,示意他进去。对方的碎发擦过指尖,很快毫不留情地离去了,达达利亚盯着指尖看了一眼,感到一点失落。
莱尔总是一个人在计划很多事。
从至冬离开以后,就总是这样。他们离开至冬,是为了找回他的名字,名字被抹消,这个中牵扯并不是他能帮得上忙的。
但莱尔的视野很广。他能看见自己看不见的东西,谋划自己所不能触碰的一切。他很少同自己讲述这些,通常一言不发地守在身后;他的态度太过稀松平常,刀枪不入,让人无从知晓他的疲累之处。
达达利亚总是觉得,他一定很累。但莱尔维亚从不表现出来,他也无从开口。
只是最近,出现了一个可贵的破绽。
那是在半夜,他半梦半醒之间听见院子里有响动,意识与温暖的被窝斗争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下床看看。
那晚的风可真冷啊,推开门站进风里一会儿,就感觉浑身都要被冻僵了。莱尔维亚就坐在那样的寒风里,沉默不语地靠着廊柱,阖着眼睛闭目养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廊檐上挂着灯笼,一如既往地洒下暖光。即使这光线在冬日里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温度,好歹映在身上时显得温和,但莱尔维亚被它们笼罩着,仍然显得苍白又疲倦。
那时候的他,就像是身上裂开了一道裂缝。透过那道裂缝,达达利亚窥见几乎能将自己就地淹没的疲惫,这些情绪影子一样缠上来,让少年的心底漫上麻木而深沉的钝痛。
——莱尔维亚果然不是坚不可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