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披着厚重的狐裘,瘦削的身形似乎难以撑起这狐裘的重量,咳喘之间不由微微弯了腰背。
纵然多年修道调养,可到底难逃时光与病疾磋磨,此人已然须发皆白,面亦是布了不少褶皱。惟有那双阅尽世事沧桑的眸子,透出几分冷意与深不可测。
看到那张脸时,萧令姜不由一愣。
此人,她先前竟是见过。
当初她随师父游历,曾遇着一名疯疯癫癫的老道。那老道见着她,便说她命格奇特,令人捉摸不透,拉着她神神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东西。
她还记得那老道离开时念的那首诗:“人身难得今已得,大道难明今已明。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
关于自己的命格,萧令姜早先便听师父提过几句,老道的话也不算稀奇,她不过听听便将之抛诸脑后了。
只是,未曾想到,后来在临川郡守柳渊的府中,她竟用老道的那句“更向何生度此身”打开了柳渊用来存放信函的铜匣。
萧令姜闭了闭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柳渊房中挂的那幅老道悟道图。却原来,那盘膝坐于树下、须发皆白的老道,竟是她曾偶然见过疯癫道人,亦是眼前这位神宫尊主啊……
柳渊乃神宫星使,虽不能对外表露身份,可于书房中挂幅悟道并不奇怪。
至于她先前见过神宫尊主……
萧令姜心中瞬时明了,当初永穆也就是梅岑娘,跟在神宫尊主身边,她有心借神宫之手夺舍自己的身躯,神宫尊主暗中接近她,恐怕也是为了一探虚实,为夺舍之举作准备。
原来,她这般早便被神宫盯了……
萧令姜心下不由冷笑,彼时她不过一介江湖玄士,却引得神宫尊主亲自装疯卖傻来探,当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只不知,他是忌惮一旁护佑她的师父,还是与梅岑娘一般瞧中了她那大周嫡长公主的身份。
她抬眸看向那坐在院中躺椅晒太阳的神宫尊主,如今的他,神色清明,丝毫没有那疯癫老道的模样,只是这身子骨瞧着却要比往日差许多呢……
当初,他着人夺舍自己身躯,令她不得不附于贺七娘子之躯,凭白做了回活死人,后来更是同贺家一道,被卷入神宫谋算之中。
如今,她以萧令姜之身打散了他取周代之的大好棋局,坏了他一腔心血,让这老道劳心劳神。
到底是因果轮回,自有定数。
冬阳的暖意到了下午便渐渐褪去,眼看着寒意将起,神宫尊主身边伺候的人前道:“尊主,奴先扶您回屋吧。”
神宫尊主点点头,从躺椅起身回了室内。
萧令姜远远望着他消失的身形,眼眸微深。
又是到了夜间,萧令姜与裴攸故技重施潜出了尊主居所。
待听得萧令姜提及当初她曾遇到的老道便是神宫尊主之时,裴攸也不由讶然:“竟然如此。”
想到从奎宿所听以及今日所见之象,他开口道:“那老道果然犯了咳喘之疾,虽不至要了性命,想必也不好受。他不日便要入地宫闭关,我们要动手,便在这几日了。”
萧令姜微微颔首:“确实。若是真等他调养好了身子,你我再动手便要更加艰难了。只是,他如今身旁有人随侍,居所四周有各星使拱卫,眼下动手,怕是取不了好。这最好的时机,我瞧还是……”
她语中微顿,抬头看向裴攸,两人不由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他初入地宫之时!”
他们暗中曾听神宫之人谈及,这地宫在内门东侧,乃是属火聚暖之地。患有咳喘之疾的神宫尊主选在此处闭关修养,最是合适不过。
但相较于尊主居所,此地较为偏僻,戒备也没有那么森严,即便安排了守卫,凭着他们二人的本事也能混进去。
更何况,神宫尊主为了闭关,特意吩咐手下人不得打扰,届时即使发生了什么事,诸位星使赶到此处也需要不少时间,他们行事便要方便许多。
萧令姜双眸轻眯:“贺峥他们也当到了。等到神宫尊主闭关,便是咱们动手之时!”
神宫中如今的事务并不少,再加先前折了许多宫使、星使,人手便难免有左支右绌之相。
可尊主要闭关,手下人便得细心安排好。
如今的神宫,好比一盘已经损兵折将的象戏,只有尊主这个主心骨立着,才不至于彻底输了去。
几位星使将神宫尊主送到地宫处,望着大门缓缓合,又吩咐人好生在外头守着,而后才离去。
沉重的石门合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地宫之中回荡。
因是闭关所设,地宫石门合严后,便只能由内而开。外头的人,若想破开这道石门闯入其中,几乎是不可能。
早在夜间先一步潜入地宫的萧令姜与裴攸,此时正躲在神像后头。
听到神宫尊主的脚步缓缓靠近,二人屏住呼吸,将自己浑身气息尽数收敛。
能坐到尊主之位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凡人,两人一旦不小心,便能叫他立时察觉不对。
地宫四壁悬着的灯火映得殿中通明,抬头看去,便见一座足有一丈余高的道人神像端立在大殿正前方,宝象端严。神像前面的长案,供有瓜果、香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