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明德八年腊月, 北疆大雪,连降三日,直至腊月二十八方停。然则, 大雪虽停,浓厚的积雪云却未散, 宛若棉絮一般罩在大地上方,仿佛随时随刻就要给人世间来一场泼天大雪。
这般的大雪天, 秦朔也不是黄世仁,早早便停了冬训, 就是秦朔自己也不喜出门了, 成日窝在屋里靠着火盆和汤婆子过活。
“明年!明年一定要在入冬前把火炕给盘出来!”秦朔一边信誓旦旦,一边哆嗦着穿衣服。那墙角的两盆炭火就像是假的似的,空看着烧得红彤彤,却丁点热气感受不到。
“九爷你这支着窗户点火盆儿, 热气哪儿存得住。”李婶儿一边给秦朔整理礼服,一边嘟囔道。
“千万不可关窗!”秦朔强调,“你们也不能关着窗户点火盆, 会有毒气的!”煤炭不完全燃烧产生一氧化碳,那可是要人命的。
“晓得啦!”李婶儿道, “这事儿九爷你自入冬就提多少回啦。”
说完又道,“倘若不是那小鸡窝里着实味道难闻, 老身都想卷铺盖睡鸡窝里去了。”如今庄子上最暖和的地方就是小鸡孵化屋了,外头天寒地冻,屋里头是热得人冒汗。
“二宝那小子是不是整日往孵化屋里头钻?”秦朔忽然想起这几日在朱二宝身上闻到的臭味儿, 先前还未在意, 这会儿听李婶儿一提, 心中便有了计较。
“看着点他, 小孩儿不知冷热,孵化屋里热,屋外冷,他这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可不得要生病了。”秦朔交代李婶儿。
朱二宝是秦朔看中的人才,可不得好好照料着,孵化屋里的负责照料鸡蛋的几个妇人成日呆在屋里,一直暖和着倒也无事,像朱二宝这般一会儿过冬天,一会儿过夏天,可不就容易生病么。
“那傻小子也不知道上辈子烧了什么香,这辈子走大运遇到了九爷您呢!”李婶儿感叹着。
秦朔闻言,心笑,搞不好自己才是撞大运的呢。如朱二宝这般的绝世天才可是百年难得一遇,他就像一个挖掘不尽的宝藏,永远给人惊喜。
待到秦朔将繁复的礼服穿戴整齐,正好公鸡报晓,庄子里的所有人都已早早洗脸洁面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立在广场上等候。秦朔走出屋子,众人一同向他行礼。
今日是腊月二十九,祭祖日。此时天光未亮,秦朔被众人簇拥着向前,左右两边是举着火把的男仆人,火光映照在秦朔的眼中,让他觉着世界一片暖黄,似魔似幻。
众人沉默着往祭祀地走去,一路无人交谈,只有火把燃烧的火花爆响,还有鞋底摩擦过地面的摩挲声,气氛无端肃穆。哪怕秦朔这个无神论者,在如此氛围之下,心中也升起一股神异来,似乎接下来自己真要去与先祖、与神明对话了。
秦朔原不想将腊月祭搞得这般复杂,但又想到古人对于祭祀的重视,便想着趁此机会搞个“团建”,以此凝聚人心。
原以为只是个“团建”活动,可当秦朔身处其中,心中的轻佻顿时消失无踪,只剩下了肃穆与庄严,那是一种对于上古、对于先人尊敬,对于自身的内省和觉悟。
鸡叫二遍,秦朔终于领着众人走到了祭祀地,祭祀地上摆着一排的灵位,都是秦朔在两个嫂子的指点下置办起来的,灵位上的漆水还是簇崭新的,俱是秦家的先祖。
接下来便是祭祀仪式了,摆祭品,点盘香。往年,秦朔作为家中的小辈只要跟着父兄的身后跪礼磕头,至于磕几个头,跪几回礼,秦朔都没上过心。
如今自己亲自操办祭祀大礼,点燃香火。香烟袅袅升起的那一刻,秦朔忽然想对秦家先祖们说几句话——他想告诉秦家先祖们,自己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我叫秦朔,来自千年之后一缕孤魂,虽心中常有不平,然欢喜更多。幸为秦家儿郎,得父母庇佑,兄姐关爱,此生不悔入秦家。愿祖宗垂怜,庇佑家人平安喜乐。
鸡叫三遍,天边亮起一抹明光,太阳跃出地平线,金色的阳光洒向大地,世界金晃晃一片。冗长的祭祀仪式在又跪又拜中结束。
秦朔凝视着尚未燃尽的鼎香久久不得回神,此时此刻他突然明白了“千里共婵娟”的意境——哪怕相隔千里,哪怕积年不得相见,可是此时此刻,上京城的家人们、南地的六哥、乾元关的三哥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