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如绝壁之花攀援而上, 紧紧缠绕在江随舟心上。
他察觉到自己呼吸滞涩,向来机敏的思绪生锈了一般,想不出一点补救的理由。
若是江随舟能看到自己的面色, 便知自己此时的恐惧已经全然呈现在了脸上——脸色煞白, 唇色浅淡,就连眼神都带着些晦暗的寂灭。
直到韩岁岁握住了他的手指。
“怎么这样凉?”
韩岁岁转到了他面前, 歉然道:“合籍之事我不提了好不好,你别生气呀。”
看到他的脸色, 又摸摸他的脸:“是不是衣裳穿得太少了,脸都冻白了。走吧, 先回房间里去,说起来,这浮山之上确实太冷了, 高处不胜寒啊。”
她走在前面,江随舟被她牵住手,跟在她身后,莫名有些乖巧。
一路跟到了房间里被摁住在床上,韩岁岁拿被子将他裹起来:“先暖和一阵。”
江随舟紧紧盯着她的表情:“你不生气吗岁岁?”
韩岁岁:“嗯?因为你凶我?”
江随舟垂下眼睛, 声音涩然:“对不起,岁岁, 是我……”
后半句话被打断了, 韩岁岁眼睛弯起来, 掐着腰,捏起嗓音道:“我好生气,你竟然凶我!现在还没有合籍你就凶我, 待到日后, 肯定就要打我了!怎么办, 我好害怕呀~”
说到后面,话一转音,嘤嘤哭了两声。
江随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恐慌如潮水般退去,停滞的心脏又开始跳动,暖意回融,冰原融化,他心中酸软得不成样子。
他握住韩岁岁的手,将她扯进怀中抱住,喃喃道:“岁岁。”
韩岁岁:“嗯?安了,一点小事而已,别放在心上。”只是脸有些疼,她分明不久之前还说过与江随舟一次架都没吵过。
转眼之间就来了一场小摩擦。
韩岁岁并不拒绝与恋人的“小吵架”,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有那么多不同,偶尔观念不和实在再正常不过,吵一吵,相互之间才会更明白对方的坚持与界限。
否则便总有一个人在默默包容,而这并不公平。
生长在同一个时代的情侣尚且吵架,更何况她与江随舟,彼此之间甚至原本不在一个世界。
她只是有些心疼。
没想到江随舟的反应这样大,脸色、唇色都煞白煞白的——她自然知晓,浮山之上再冷,也不会冷到这种程度。
可真是傻。难不成以为一次吵架她便会离开吗?
于是韩岁岁低头亲吻江随舟的发顶,许诺道:“我不会离开你的,江随舟。”
江随舟抱住韩岁岁的力道不由得加大几分。
你说过的,岁岁。
江随舟将这句“誓言”于唇齿间默念几遍,然后珍而重之地镌刻在了心里。
*
这一天之后,合籍之事谁都没有再提过,韩岁岁是没有找到自己的纰漏在哪里,自然不敢轻易尝试;而江随舟却是生怕韩岁岁忆起那日的不虞,所以将这个话题放在了心间。
同样是在这日之后,江随舟的自厌越来越重,心魇出现得亦越来越频繁。
幽凉如水的夜,江随舟在殿后温泉中洗浴,长发潮湿,披散在肩背上,氤氲的水汽盖住了他的眉眼。
心魇在他意念之中缠绕。
那是一座倒塌的大殿,黑色的砖石,白色的绫帷,飘飘然沾着血。
江随舟坐在主位之上,而心魇则化作小少年模样,坐在房梁之上荡着腿。
“家族覆灭之日啊,还真是令人怀念。”
“瞧瞧这满殿的血,昔日辉煌的谢氏大殿,终究也有倒塌的一日。谢氏风骨,便在这一日灰飞烟灭了。”
江随舟坐在主位垂眸不语,身上一袭白裳,是谢氏最爱的清彦白衣,然而此时身上染血,血迹太重,不似寒梅,反似罪孽。
轻风吹来,殿中血腥之气越发沉重,悠悠然飘到他的鼻尖。
沉寂许久,他终于开口,然而声音沙哑,声音亦轻得近乎自语:“还有我,我还活着。”
心魇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走到主位之前的台阶上,与江随舟鼻尖对着鼻尖,质问道:“你还有风骨吗?”
“你的风骨,不是早就被你拆解下来,喂给山间的野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