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翩翩一路上拿戏弄系统解闷,说完了话,他也已经走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应定斌刚刚收养他的时候,还在宫中伺候,没有这座府邸,直到应翩翩七八岁时父子两人才搬了进来,应定斌把这府中位置最好的一处院落给了他住。
当时有人说不合规矩,应定斌却笑着说:“我的儿子,我自然想给他最好的。这府里总归我说了算,管他什么规矩不规矩!”
书房里挂着一副画,上面画的是父子两人当年在院子里一起栽下的杨树苗,如今外面的大树已枝繁叶茂,当年的画纸墨泛黄,却依旧挂在此处。
那时父亲握着他的手,在画旁写下“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①。
可惜,人间所愿,总难成真。
应翩翩看了片刻那幅画,忽回头询问身边亦步亦趋跟着伺候的侍女:“平日里,厂公那边可会有消息过来?”
那侍女恭敬回道:“偶尔会派人回府,向管家报个平安。”
——连老管家都能收到这些消息,应定斌却从来没有书信给他,他送东西过去,也往往都如石沉大海。
应翩翩没说什么,点点头走到桌前,侍女在旁边研墨,他摊开了宣纸练字,一笔一划,一撇一勾,时间在泛着金粉的墨色中缓缓流过,他的心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应翩翩小时候就曾无数次听人背地里耻笑应定斌对养子太过宠爱,议论说一个阉人,居然还得了名有应家血脉的儿子,以后死了能有人摔盆送终,只怕那心情便如同穷人乍富,欢喜的不知道怎样才好了。
他们的口吻怪异而轻蔑,好像有后人的宦官和宦官的儿子,就是这世间的什么怪物一样。
可那个时候应定斌一点也不在乎,还是宠他。
直到随着应翩翩年纪渐长,父子两人的交流才变得越来越少。
他们虽然不是亲生父子,但性格上有一点却极为相似,一张嘴要同人辩论抬杠的时候妙语连珠,可想说几句柔软关切的话,却是千难万难,打死出不了口。
小的时候,应定斌把他捧在手心里一般地呵护备至,衣食住行无不周到,生怕让应翩翩受了半点委屈。
而应
翩翩长大后,儿子的出息让应定斌喜忧参半,既为他感到自豪,又担心自己的名声阻碍了儿子名留青史,因此反倒刻意疏远避嫌起来。
更何况,两人中间还有一个傅家在那里隔着。
书中的后来,应翩翩陪着傅寒青南征北战,原本也会时不时往家里捎个信,或是送一些当地土产,可应定斌那头都没有回应。
久而久之,应翩翩想着老爹大抵也是不爱同傅家有任何牵扯的,也就不再送了。
他本来想,等打完仗回来,再自己拿着东西回家就是,反正爹也舍不得把他轰出去。可惜到死也没等到机会。
直到应翩翩意识觉醒,在书中看到了应定斌的结局。
在他死后,傅寒青凯旋回朝,加官进爵,为了补偿应定斌,他特意向自己已经登上了皇位的表兄请求恩典,皇上依言给应定斌加封爵位,又赏赐明珠千斛,黄金万两。
傅寒青拿着圣旨,亲自去应定斌府上宣读。
应定斌却问傅寒青:“这就是我儿子用命换来的东西吗?”
原本在等他领旨谢恩的傅寒青不禁愕然。
他看着这个点头哈腰了半辈子的老太监,曾经被言官指着鼻子骂“钻营邀宠,折节为奴”,却一把将圣旨掀翻,冷笑而去。
最后,傅寒青还是看着应翩翩的份上,没有向上禀报应定斌的御前失仪之罪。应定斌却私下与前朝皇室串通,为其提供情报,意图刺杀傅寒青。
被俘之后,他大笑叱骂傅寒青与皇上,当场触柱而亡,死后弃尸荒野。
应翩翩没来得及跟应定斌说过,他虽然怀念自己的亲生父母,向往成为一名受人称颂的英雄,但在浸染在红尘烟火中,他心里最亲的人,一日日陪伴他长大、抚育他成人的人,却是应定斌。
他努力,是希望能够成为养父的骄傲,让世人再提起他们的时候,只有欣羡,再不敢轻视半分。
这一遭重新活过,即使最终还是要死,他也希望在自己死前将身边重要的人都安置妥当,不留憾恨。
应翩翩手下的笔一顿,垂眼看着自己方才出神时随手写下的两行诗句,是李白的《独漉篇》:
r />   ;“我欲弯弓向天射,惜其中道失归路。落叶别树,飘零随风。客无所托,悲与此同。”②
他嘴唇略弯,带着丝叹息笑了一声,将纸团了丢开。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按照目前的时间线,此时应定斌正奉命前往下都监军,军情并不紧急,这原本就是个以示皇帝恩宠的闲差,书中的剧情安排里倒是没发生什么波折。
只有那边过几日会因两场暴雨而气温骤降,应定斌也因此感染风寒,留下了咳疾。
应翩翩闭目片刻,终于又取了张宣纸展开,提笔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