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朝堂为吴明彻酬功,本是以其为江州刺史,又担心他坐大,于是命浔阳郡王萧大心出镇。
可萧纲已经是五十年纪,又恐将来太子登基,有强藩皇子,国家再度陷入内战而分裂,才有了吴明彻与萧大心的军政搭配。
吴明彻向建康请求索括江州,没收士族豪强侵占的土地,将隐户编为税户,虽是高澄幕后主使,但对建康的国库也不无裨益。
萧纲立即应允,但当然不可能让儿子萧大心在士族面前来当这个恶人。
既然是吴明彻倡议,便也顺水推舟,由他主导,原本所谓的军政分治,却成了吴明彻因主持人口、土地清查,最终独揽江州军政大权,萧大心这个江州刺史来到浔阳,只是虚有名位,并无实权。
而柳仲礼,连着几年灰头土脸之后,这一次终于以先锋大将的身份在西征江州的战事中立下功勋,又重新收获了萧纲在能力上的信任,率领大军押解降卒入京后,以都督京畿军事之任,驻守朱雀航。
随着萧绎自焚身亡,段韶也回兵京口,萧纲特意命人邀请段韶往建康赴宴,酬谢其在江州战事期间,为自己逼退陈霸先的军事威胁。
只是段韶另外接到消息,不曾往建康城去。
原来萧纲眼见江州重归版图,便有心振作,除去段韶这个所谓驻梁齐军的统帅,将齐人赶回江北,而设下了这场鸿门宴。
但架不住江南通齐之人太多,见请不动段韶,萧纲也终于歇了心思,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江州。
江州已经乱了,吴明彻手段太狠,所谓清查士族户口、田地,完全就是冲着抄家去的,也逼反了江州士族,纷纷武力反抗。
可吴明彻麾下实实在在三万精兵,岂是豪族奴仆、部曲所能抗衡,偏偏武力反抗又授人以柄,吴明彻再无顾忌,杀得江州士族噤若寒蝉。
建康渔民时常都能看见上游漂浮下来的尸首,连段韶都在暗地里向吴明彻抱怨,杀人之后弃尸长江确实便捷,但也要考虑下游之人的感受。
吴明彻于是改水葬为火葬,但他杀伐太过凌厉,无数人往建康鸣冤,萧纲三令五申让吴明彻控制清查的规模与力度,吴明彻始终置若罔闻。
“陛下,吴明彻不尊上令,其人假借清查,打击不从,臣以为其心或有反意。”
韦粲的一席话,深得萧纲认同,吴明彻自独掌江州大权后,听调不听宣,行事越发张扬大胆,本以为只是又一次土断,没想到却是对江州士族挥起的屠刀。
才出牧,便有如此行为,真要让他久镇地方那还了得。
萧纲随即下旨,试图将吴明彻调回江东,以韦粲替代。
然而朝廷使者却被吴明彻赶回建康,吴明彻也随即向洛阳报信。
高澄接连得知萧纲欲图段韶,又想实控江州,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小高王。
“得让萧纲明白,江南是谁的天下。”
高澄凝眉与韦孝宽冷哼道。
不久,建康城中流言四起,皆是对韦粲的构陷之词,中伤之言,不堪入耳,而群臣纷纷上表弹劾,彷若亲眼见闻。
所谓众口铄金,韦粲难证清白,萧纲不得已将其逐离建康。
韦粲才离开建康,萧纲又遣人追上车马,带去言语,希望他留待有用之身,再图将来。
萧纲与韦粲主臣多年,素知其为人,又怎会相信那些流言,所谓贬谪,不过是群臣逼迫太甚,不得已而为之。
韦粲注视着使者离去,将目光移向滔滔江水,面上泛现一丝苦笑。
哪还有将来。
自己之所有有今日,皆是为天子出谋划策,试图摆脱北齐的操控。
但如今的际遇已经让他明白,无论是外镇的吴明彻,还是建康朝臣,暗地里通齐之人不知有多少。
更让他绝望的是柳仲礼也在弹劾的大臣之中。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柳仲礼当然也可以狡辩自己错听人言,这才附表弹劾,但韦粲更相信他也是受幕后之人主使。
在禁军之外,柳仲礼与吴明彻分掌江东兵马,若二人皆以背梁事齐,则国事再无挽回的余地。
萧梁天子的使者刚走,京口又来人,为韦孝宽送信。
韦粲与韦孝宽皆是出自京兆韦氏,也算同族,只是血缘关系就远得很了。
这并非是一封招揽韦粲的书信,相反,韦孝宽在信中直言不讳,就是自己向他泼的脏水,并表示萧梁将亡,齐主不会亏待了萧纲一家,希望韦粲莫要再生是非,使萧纲与高澄翁婿失和,将来不仅害死萧纲一家,连他韦粲自家子侄都要遭受牵连。
韦粲看罢,心如死灰,原来北齐对江东的操控比自己想的更深。
为萧纲谋划再多,到头来都是在将君王往死路上逼。
韦粲又回头望了一眼建康城,当场写下一封辞呈,由其子韦尼送往宫城,自己则背着骂名与他人泼来的污水,狼狈归乡。
而萧纲如何肯收下这份辞呈,他对韦粲之子韦尼动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