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间回到太昌九年(540年)十二月上旬的时候,宇文泰还在为入蜀而努力,高澄也正在大散关鏖战,而入主长安,一洗三年怨恨的高欢却欢歌宴饮,整日喝大酒。
只怪这段时间的好消息着实太多了,前线将领夺占关隘的同时,也不断有州郡遣使归附,总有设宴庆贺的理由。
高欢沉浸在今日醉、明日醉、日日醉的生活中,原本就已经每况愈下的身子哪经得起这样折腾。
十二月十一日,夏州刺史遣使来降,高欢再设酒宴,也许是来了兴致,高欢酒后在高台舞槊,汗水在冬季的寒夜里被风干,罢宴后,当晚便开始高烧高热,人也陷入昏迷。
长安城中稍有名气的医者被尽数捉来,却没有人能医治,在众将拔刀威逼下,有医者才大着胆子道出实情:高王时日无多。
自身多年沉疴,而这段期间滥饮酗酒,又兼风寒入体,着实药石难治。
众将都乱了方寸,还好有先前从玉璧被招来的斛律金主事,他在高欢病倒时就立即命人封锁长安城,禁止消息外泄,又派遣心腹向高澄传递消息。
同时逼迫医者诊治,不管能否起到效果,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可哪怕照着《伤寒杂病论》医治施药,却迟迟不见醒转,反倒是气息越来越微弱。
十二月中旬,高澄正准备回师长安的时候,也终于得知了这一消息,来不及伤感,高澄立即规划启程。
八万步骑中,除窦泰领一万骑领镇守陇西,五千步卒随斛律光镇守散关以外,高澄领高敖曹、彭乐、李远、韦孝宽等两万骑先行,其余四万五千步卒,出于谨慎考虑分为三部,每部一万五千人分别交由尉兴庆、以及贴身侍卫薛虎儿、纥奚舍乐带领去往长安。
毕竟只是行军,让这三人带着走一程而已,若真是作战,高澄可不敢这样安排。
高澄一路披星戴月,快马赶至长安近郊,却不急于进城,他派遣韦孝宽先往长安,唤慕容绍宗、刘丰、侯渊三将领麾下京畿军出城迎接。
稍作等候后,来的却不止三人及其部众,还有这段时日主管长安一切事宜,骑马出城的斛律金。
“叔父怎地亲自出城相迎!”
高澄望见斛律金,赶紧策马上前,一脸受宠若惊道。
斛律金脸上满是焦急之色,急切道:
“大将军莫要再做试探了,相王已在弥留之际,你快随我入城吧。”
他是知道高家父子臭毛病的,当年高澄主事晋阳,高欢入城前都要派与尉景先进城查探,父子俩这多疑性子直追汉末曹孟德。
高澄被斛律金说穿小心思,却面无异样,别看小高王年纪轻,那也是有多年演艺经验的老戏骨了。
但一听说高欢的情况,到底还是变了脸色。
他不再多言,与斛律金并高敖曹、彭乐、慕容绍宗、侯渊、刘丰等将一齐打马入城,身后两万骑与屯驻长安的京畿军步卒如影随形。
行至临时居所,原来是宇文泰的旧宅,贺六浑到底是没有搬进宫城,哪怕在东魏看来,西魏只是一个伪朝廷。
进门前,高澄还是命令高敖曹接管了宇文泰丞相府的守卫,走到高欢的院里,薛孤延、斛律平、莫多娄代文等等一众将领都在此等候,看见高澄纷纷跪迎,人人面带悲伤之色,甚至有人哭出声来,但究竟有几分伤痛,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高澄无暇理会众将,他走到高欢卧房门外,立刻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
“阿惠?是阿惠回来了吗?”
高欢显然也是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他有气无力的呼唤道。
高澄一个健步冲进屋里,跪在地上紧紧握住高欢伸在半空的手,哽咽道:
“阿爷,是我,是阿惠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高欢不住地说道,他知道只要高澄回了长安,权力交接就不要出乱子。
可考虑到儿子久在洛阳,虽然在这几年有了些与晋阳将领交往,但也不深,恐其不识忠奸,于是对高澄说道:
“阿惠,去将斛律金唤来。”
高澄连忙应下,赶忙跑去院里把斛律金带了进来。
高欢屏退卧房里的其余闲杂人等,当着斛律金的面对高澄叮嘱道:
“阿六敦曾与为父割心前血为誓,名为君臣,实有兄弟之义,昔日我卧病于华阴(玉璧),今日又昏厥于长安,多有赖他主持,才不致生乱,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完全信任他,他绝对不会辜负你。”
一旁的斛律金听得高欢这番话已经是泪流满面。
而高澄重重点头,转身朝斛律金跪拜请罪道:
“澄身负父王霸业与全家生死,不敢不小心从事,先前见疑,实乃不得已而为之,还请斛律将军宽恕。”
斛律金哪敢受高澄如此大礼,赶紧将一把将他扶起,又看了眼已经在准备遗言高欢,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高欢无力起身,他扯动嘴角强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