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卑有别,行过礼后,韦孝宽不敢抬头直视骑在骏马上的高家父子,但他确确实实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始终在打量自己。
“诸君都抬起头吧。”
年轻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两魏僵持这么多年,韦孝宽当然也知晓东魏的权力架构,无需多想,这定是高欢之子高澄的声音。
抬头望去,果然有一个俊俏得过分了的年轻人立马在高欢身侧。
韦孝宽分明看见那名年轻人正含笑朝自己微微颔首。
可在高欢这,他终究是遭到了冷遇。
也难怪,论名声,韦孝宽又如何比得过另一名降将,六柱国之一的李弼。
李弼生性沉毅雄健,见识深远,有智计,不过也正是见识深远,让他在宇文泰崛起之时,已然抛弃侯莫陈悦,又在东魏统一北方已成定局的情况下,向高氏低头。
虽说有背主之嫌,但高欢依旧热情的接纳了李弼,甚至还要重用他。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无非是做给西魏将士看:
连实权六柱国之一的李弼投降,都能受到优待,诸位还在等什么,高家不会清算你们。
高欢在侍卫的帮助下,翻身下马很亲切地称呼李弼的表字,说道:
“景和弃贼来投,孤心甚悦,还请暂留左右,参预军事,待回晋阳,必有重用。”
对于高欢抛来的橄榄枝,李弼自然要抓紧了,他叩首感激道:
“罪将不识天命,委身于贼,如今势穷来投,高王不以为罪,却以心腹待我,人非草木,弼愿为高王效死。”
“有景和相助,孤又何愁天下不定!”
高欢笑得合不拢嘴,又安抚了李弼几句,才恢复了威严,对于谨说道:
“昔日君从尔朱天光,与孤战于韩陵,兵败逃回关西,今日受缚来此,君可愿降?”
说实话,相较于李弼,高欢内心更爱惜于谨,尔朱荣的盟友元天穆就曾称赞于谨为王左之才,当然,他之后的成就倒也不负此誉。
于谨却摇头叹息道:
“高王有用谨之心,谨却无背主之意,自古成大事者,不祸及家卷,还请高王莫要牵连无辜,谨死无余恨。”
高欢神色暗然下来,当年韩陵战后,他就有意招揽,可于谨却跑去了关西投奔贺拔岳,今日再欲使他折服,不想此人却一心求死。
但到底也算是守了臣节,高欢最爱的就是忠臣,本欲答应下来,却听一旁的高澄轻笑道:
“将军贵为实权柱国,自是位高权重,家卷依汝之威权,尽享荣华富贵,怎可谓之无辜,岂不闻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
在于谨震恐的目光下,高澄朝一众降将问道:
“是哪二人捉了于谨来投?”
先前传令哨骑早已经将情况通传,高澄这是明知故问。
韦孝宽、李远二人站了出来,恭敬执礼道:
“启禀大将军,是罪将二人所为。”
高澄一个翻下马来,一把扶起二人,笑道:
“待入了长安,捉获于谨家卷,你二人来寻我,分得其妻妾,不过即是由我作媒,你等也要善待这些妇人。”
韦孝宽与李远自是大喜过望,连连叩首,倒不是真的垂涎于谨妻妾,而在于这是高澄所赐。
高澄又对于谨笑道:
“至于于公后裔,有恶举者,自当送于九泉,以侍奉于公,无有恶举者,亦当为人奴仆,往日享过多少福,如今自然就要遭几分罪来偿还。”
一旁的于谨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但他未对高澄破口大骂,转而对高欢低头道:
“高王,谨愿降。”
可高澄这番话并非是要于谨服软,而在于拉拢韦孝宽,于是他又进‘谗言’道:
“父王若用于公,又置韦、李二位将军于何地,让他二人如何自处,于将军此前既有忠贞之志,不如成全其名节。”
所以说高澄拉拢人的手段高明,先是扬言要赐于谨妻妾,如今更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坚决不允于谨投效,韦孝宽与李远亲眼见了高澄这番作为,当场就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思。
高欢又从儿子这里学到一招,心中更是懊恼:早知道更应该把高澄留在身边,平时多看多学,五百年一出的明主,舍我其谁。
虽然爱惜于谨,但高澄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高欢也不会再留他,否则岂不是专门找人跟高澄过不去么。
自己要是年富力强,找这么一个人倒也说得过去,可如今是这风烛残年的模样,再这样干,难道是嫌权力交接时的乱子不够多?
“于公无需多言,欢感君忠义,愿相成全,请君赴死。”
说罢,摆摆手,着人将于谨拖下去处死,于谨沿途痛骂高澄,各种污言秽语,也让押着于谨的侍卫不得不将他的嘴给堵了。
高澄对此不甚在意,每一次高隆之欺负了元善见,一众元魏顽固在背后骂他,可比这要难听多了。
“父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