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丞相府。
直事郎中宇文深为宇文泰分析道:
“丞相,常言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高欢欲以大军入关,无非走蒲津渡河、强攻潼关、或是由上洛叩关蓝田这三条道路,而恒农聚粮,三路都可支应,下官以为,此事可信。”
宇文深是宇文泰的族子,其人好读兵书,有智谋,深得宇文泰看重。
但宇文泰没有立即表态,他示意众人畅所欲言。
即将领军前往杨氏壁(陕西韩城东北、龙门西岸)平定民乱的另一名心腹于谨建言道:
“贺六浑固守兵法,却不知变通,如今其部聚于晋阳,而粮草屯于恒农,孙子曰‘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如今关中粮食贵乏,丞相东出潼关,劫掠恒农,高欢远在晋阳,难以相救,若成,其一可解粮用之急,其二也可挫其锐气,请丞相察之。”
于谨是宇文泰任夏州刺史时的夏州长史,两人之间亲密的关系,不必多说。
众人纷纷支持于谨的看法,认为恒农之粮可取。
就连新近提拔的左丞苏绰也进言道:
“如今关西疲敝,关东之人向来骄狂,以为我等自顾不暇,必然无备,丞相取之不难。”
宇文泰认真倾听了众人意见,他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向急于东出劫粮的亲信们问了一个问题:
“高澄去了哪?”
高澄的去向不是秘密,早有探子传回消息,高澄领洛阳京畿兵北上晋阳,准备随高欢走蒲津渡河。
但此时宇文泰特意再问,也让众人深思起来,没有人会觉得宇文泰忘记了这个消息,真有这样的蠢人也不能被招来商议军务。
就如同高澄早就做了规定,高季式一旦饮酒,便不准参与议事。
宇文泰很快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高澄真的去了晋阳?”
赵贵试探问道:
“丞相之意,是高澄故作假消息,迷惑我等,其实已在恒农?”
宇文泰肯定道:
“没错!高澄必在恒农!”
“这...”
众人闻言大为不解。
宇文泰自信的解释道:
“高澄先命王思政为恒农郡守,随后关中大旱,高澄又命独孤永业领四千人驰援恒农,其用意,就是担心我等趁机东出,劫掠恒农之粮。
“如今恒农大肆屯粮,他却视而不见,不仅不增兵防御,反而要领军北上与高欢汇合。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我断定!高澄绝对没有去晋阳,他就在恒农设伏,等待我军东出。”
潼关救援给了宇文泰太深的印象。
高澄用四千骑兵,南北包抄宇文泰六千骑兵,做出要将他拖在原地,配合山后的伏兵一举围歼的假象。
硬生生把宇文泰吓跑。
事后得知高澄麾下一共才五千骑,都是长途奔袭的疲惫之士,宇文泰时常扼腕叹息。
但是在不清楚真假的情况下,无论做多少次选择,宇文泰还是会领军突围。
因为他已经实现了潼关之战的战略意图:以击败关东军队的胜利,震慑关西人心。
宇文泰不可能再去冒险,细究山后究竟是不是真有伏兵,一旦迟疑,真被拖住了,一场大胜很容易转化成大败,甚至有被围歼的风险。
此战之后,更多的细节被宇文泰知晓,诸如高澄数次劝说窦泰不能轻敌,不能叩关。
这也进一步加深了宇文泰对高澄的忌惮。
高家父子都有智谋,年老的高欢已经被傲慢情绪所左右,高澄却还保持了一份清醒,他才是自己的心腹大患。
世事就是如此难以预料,历史上宇文泰认定高欢骄狂,完全有可能在恒农的安排上出现重大纰漏,从而出兵袭取恒农。
而如今,宇文泰不认为高欢、高澄两父子同时犯下这种错误,尤其是高澄对自己袭取恒农早有戒备的基础上。
经宇文泰一番分析,众人也回过味来。
赵贵不甘道:
“恒农之粮近在眼前,却不能取...唉!”
重重一声叹息,叩击在众人心上,引发共鸣。
宇文泰却笑道:
“谁说我不取恒农。”
宇文深最先反应过来:
“丞相是想用一支军队为诱饵,诱骗高澄追击,再以伏兵袭之?”
宇文泰拍桉而起:
“不错!高澄一败,恒农必入我手!”
众人闻言纷纷称是。
当宇文泰准备领军东出的时候,从西方传来消息,南梁下了血本从蜀地调了一批粮食北上。
军粮危机暂时解除,众人都以为宇文泰要罢兵的时候,宇文泰却执意东出。
对于宇文泰来说,若能趁机除去高澄这个心腹大患,远比恒农之粮更为重要。
高欢的继承人,如此能力,才十六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