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最近在流传一个杯酒释民户的传闻。
把宴席上,高党诸公自愿舍家为国,描述成是被高澄逼迫的结果。
明明是高隆之临时献策,又非说小高王早有预谋。
有着严谨史学态度的高澄,当然不能放任这种谣言流传,给后人造成迷惑。
秉持着对历史负责、对后人负责的态度,高澄发动听望司这一宣传口,在全城颂扬高党诸公的义举,希望能够澄清谣言。
然而自古阴谋论最得人心,在不采取强制手段的情况下,就连习惯散播谣言的听望司也吃了憋。
可是真要为了这种事,进而大肆搜捕,抓人入狱,连高澄自己都觉得寒碜。
实在堵不住那些传谣信谣之人的嘴,高澄也就放弃了,纵使传到后世,也不过野史而已,公信力哪比得上张师齐记载的官方史料。
他反而开始强令渤海王府除了劈柴的奴仆,谁也不许持有斧头。
对于深陷杯酒释民户这一谣言的高澄来说,不管是玉斧头,还是铁斧头,都犯了他的忌讳。
六月二十三日,天子元善见下令高澄巡视河北,但他并没有急着马上动身,才回洛阳,好歹让人喘口气,驴都不带这么使唤的。
专心与尔朱英娥、小尔朱、元明月、宋娘子四人嬉戏几天后。
高澄组织起一支阵容庞大的巡视队伍,包括尚书左仆射李元忠在内,随行的幕僚有崔暹、崔昂、崔季舒等人,部将有段韶、斛律光、尧雄、高季式四人。
调高隆之暂入尚书省,与司马子如一起主持政务,由邢绍、温子昇处理大都督府文案工作,又留高敖曹部曲五千人、慕容绍宗所部五千人,合计一万京畿兵坐镇洛阳。
其余京畿将士在高澄放纵期间,由崔暹筹备好粮秣,随他巡视河北。
六月二十八日,高澄入宫向天子辞行后,领众人出东城建春门,走黄河大桥北渡,径直向东,前往阔别已久的河北之地。
与此同时,曾亡命奔逃南梁的贺拔胜、独孤如愿、杨忠三人终于抵达关中,宇文泰亲自出长安城迎接。
对于三人,宇文泰心里的看法各有不同。
宇文泰与独孤如愿自小亲善,得他投奔,当然是喜不自胜。
至于杨忠,则是可有可无的态度,不过凭杨忠与独孤如愿之间的关系,宇文泰也不会亏待了他。
反倒是贺拔胜,宇文泰则在暗地里深深防备。
贺拔岳身死之际,恰逢贺拔胜远在南梁,宇文泰才能够得到麾下一致推选,继领关西。
贺拔胜自与高欢血海深仇,且数次背主以致声名尽毁。
但宇文泰也不得不暗自提防贺拔岳死忠与贺拔胜的联系,如左军大都督李虎。
当然,这些想法只能藏在心里,至少表面上宇文泰还是对贺拔胜笑脸相迎。
与北还的贺拔胜、独孤如愿、杨忠一番寒暄,共叙旧情后,宇文泰邀三人入长安觐见关西天子元修。
元修一见贺拔胜,便双目一亮,这可是制衡宇文泰的不二人选。
自诩为大魏救星的元修辛苦入关,可不是为了要当一个傀儡玩物,任由宇文泰摆布,在他看来,自己就是这个时代的主角。
不过如今宇文泰取得潼关大捷,气势正盛,元修不得不暂避锋芒。
贺拔胜、独孤如愿、杨忠三人面见元修,当即请罪,认为自己投奔萧梁的行为有损国家威望,有失臣节。
元修当场宽免,认为他们受迫于高欢、高澄父子,投奔萧梁纯属无奈。
南奔之后不忘北返,这样的行为不应该被怪罪。
于是按照宇文泰早就做好的安排,对三人封官赐爵,其中,贺拔胜被任命为太师。
这样的安排很值得品味,太师作为三公之一,地位自然崇高,却无实权。
贺拔胜是什么人,他是一名久经沙场的大将。
宇文泰不给兵权,又不委派地方州牧,却把他捧作太师,高高挂起,这其中的猜忌意味,别说长安之人,就连高家父子隔了老远也能闻到。
贺拔胜也能觉察得到宇文泰的真实态度,他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只是每天勤练武艺,不与贺拔氏死忠联系,以期能够让宇文泰相信自己无意权势,一心只想找高家父子报仇。
历史上贺拔胜从南梁回归,认为自己资历、年纪都大于宇文泰,而且宇文泰接手的又是贺拔氏的基业,即使见了宇文泰也不行跪拜之礼。
两相对照,简直判若两人,能有这样的转变自然是挨了高澄的毒打。
被当时年仅十三岁的小高王用计策玩弄于鼓掌,这份屈辱让贺拔胜痛定思痛:高欢、高澄这些人心太脏,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能有这份觉悟,殊为不易。
贺拔胜是这样,高敖曹也是这样,高澄简直就是在南北朝播撒智慧的天使。
他真的,我哭死。
当然这样的转变是好是坏,很难言说,终究是被苦难磨平了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