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通——
几乎重叠在一起的两声落水声让我顿感不对,扭头后看,一条尖牙大鱼和那乐器一起,刚刚落入水下,一瞬就看不到了。
深吸了一口气,是那少女察觉到了我身后的凶鱼,帮我解决了一个麻烦。手里这刀,自然是不能掷出恩将仇报的。
以我比常人更胜几分的五感,若非有这个少女和乐音,我也不至于解决不了这鱼,但此时依旧涌上了几分后怕。若是刚才的紧急时刻,她袖手旁观,一旦被大鱼咬到,虽说不至于伤及性命,但势必会行动不便。或者再深想一些,若是她心怀歹意,趁我受伤出手袭击,以她刚才掷出乐器的那个力道,我就是九死一生。
这种生命被捏在别人手心的无力感让我无比厌恶,心里得到岛上力量的信念又坚定了几分。但这分厌恶却无关于她,而是长长久久在心中压抑的波涛汹涌,关于那偌大的帝国。
少女掷出乐器之后就再没了动作,雕塑似的立在竹筏上。就连我刚刚误会之下欲掷刀伤她,她也无半点动作,并未开口解释什么,面上神色亦不曾变动过半分。
她不屑解释,通身写满了无所谓和不在意。
如果她没有丢出乐器,我恐怕会误以为她和帝国之中的淑女们没什么两样,柔弱的花瓶。然后会试探虚实之后,把她留在身边,待几天之后若无法获取到食物,就放她点血,让我活下去。
但此刻既已目睹了她的武力,加之我身躯疲惫,再想挟持她供我几天之后强行取血却是不能的了。不若言和,看看能否让她发挥些别的价值,让我度过眼下的处境。自己如今这个境遇,飘在海上也是等死,是不能更差的了。而她既刚刚出手救我,应是没有害我的心思的。若是真的再次到了绝境,争斗中鹿死谁手还未可知,眼下确是不急。
我思忖片刻,起身抬手行了一礼,“这位小姐,我是帕提亚帝国王子安清,途中遇到了海难,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她自始至终都是婷婷地站着,目光空远,像是肩负着沉重的旧事,闻言,只是轻轻瞥了我一眼,眼含疑问。
我也不解。过了片刻,突然看到她的黑发,明悟,把母语换成了从那些东方来使处学到的尚华语言,又说了一遍。
“姑娘,在下是西域安息王储安清,途遇海难,可否烦请接济一二。”
不多时,她开口了。说出的第一个词有特别细微的哑色,就像是许久不曾讲话,而后音色飘忽起来,颇有几分那东方乐器的音质,冷冽清脆,雪坠冰湖。
“安清,你要些什么?”
话语十分干脆直白,却被独特的小降调带出几丝缱绻的意味,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竟也能成为一首歌谣。
“一些吃食就好。”
青衣少女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依旧面无表情,仅有双眸黑沉得不见光色。我在宫中长大,上见父皇将军权倾天下,下慰贩夫走卒身无分文,内有宫闱阴私笑里藏刀,外见战火连天把酒长啸,众生芸芸,却没见过这种眼睛,就像是吞噬了千千万万不符合年龄的黑暗。
直到我心脏加快速度,转眼避开她的视线,她道,
“跟我来。”
依旧是歌谣似的语调。
然后,她便让我划船跟着竹筏。
她的桨走得很悠闲,我边以手划水,边看着她似乎毫不设防的背影。
这个自称月舞的少女在对待陌生人这件事上,简直直白单纯得过分。是对自己的能力太自信,认为我不可能伤到她,还是她被保护得太好,所以真的了无心机呢。
当时的我,望着海天之间她这唯一的颜色,十分不解,各种猜测在心中流淌而过,却都不是十分恰切。后来,我是那样心痛地了解,她两者都不是,她的不设防来源于更深沉的原因——
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