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夏日,崇政殿却多少给人一种阴森压抑之感,殿内的白烛尚未撤去,发髻上明显又添了几分白丝的皇帝,则盘腿窝在宝座里,双肩耸起,后背微驼,默默地翻看着章德太子生前一些不为人知的作品与文章。
这些东西,在太子薨逝之后,便被封存起来,以备皇帝查阅。刘继礼生前作品还真不少,诗词歌赋,政论文章,其中还有不少极具文学价值,于刘文济而言,最有价值的东西则是以文见人,了解太子生前那些少为人知的心路历程......
阅之,则不胜感伤,国失其储,父失其子,不论哪一桩,对年逾花甲的刘文济来说,都是一场重大打击。良久,刘文济方才抬手轻轻拭了下发红的眼眶,冲侍立在御前的宦官石全彬吩咐道:“把这些东西,发还东宫,让弘文馆那些学学士、编修,将太子遗着,整理撰写成书,以为纪念......”
“是!”石全彬赶忙应道,心中莫名地松了口气。
皇帝的声音虽然沙哑而低沉,但比起前几日,已经平稳坚定了许多,显然正在慢慢地从太子薨逝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毕竟,偌大的帝国,还需要皇帝陛下支撑着,尤其在国本动摇、人心思动的当下,更离不得老皇帝主持大局。
至少,也得等新太子确立之后......
石全彬,时年四十又一,但在皇帝身边当差,已经有七八年了,接的是前内侍行首郑康的班。仅从宫廷内部、内侍诸监系统来说,石全彬算是横空出世了,自世祖晚年以来,基本没有一个“内廷大总管”,像石全彬这样“年轻”。
经过近九十年的发展变迁,大汉宫廷的宦官逐渐形成了三个系统,一自是主掌通侍禁中、出入禁从的内侍后省,这是距离帝后及汉宫贵人们最近的一批人,地位远在其他的宦官之上;
二则是执掌宫廷诸监寺的内侍前省,这是一个事务性的部门,也是宫廷正常生活运转的主要维持者,实权很重,成分很复杂,斗争激烈,问题也多;
第三则是皇城司了,作为与武德司并列,一个以宦官为主体的特务监察机构,注定在宫廷内部具备特殊地位,不可动摇,也容易出人才。
三大系统,各有传承传统,也自有一套规矩规则,甚至在漫长的岁月中形成了“宦官世家”。石全彬就是“宦官世家”的产物,其祖父乃是世祖-太宗二朝时宫中的大太监石知颙,是内侍省排名前列的宦官,常年执掌宫中茶酒库监。
而出身内侍前省的石全彬,成为内侍后省的“大头目”,这也是帝国宦官三大系统之间界线打破,在人员、职事、权力上相互交流的一个重要标志。
与刘文济登基之初相比,建隆十九年的内廷三大系统,也有了很大的改变,一方面皇权的压制力更强了,一方面爪牙们越加锋利了。同时,向来固化的人事也发生了重大改变或者说变故。
前内侍行首郑康,以收受贿赂、逾制僭越、干预朝政、欺官害民、凌虐生灵等罪被处死。这是明面上的理由,根本原因则在于他与前宰臣王钦若相互勾结,暗通款曲。
同时,执掌皇城司二十载皇城使蔡敬也在两年前遭贬,然后彻底消失,杳无音信,背景则是丁谓乞骸骨,其中有什么关联,不言而喻……
石全彬奉圣谕办差,离开未久,一名小黄门来报,皇城使陈巍求见。陈巍亦是内侍省黄门起家,其祖父名为陈延寿,最初乃是南粤国权宦之一,因早早投靠大汉,输诚于朝廷,潘美平定岭南之后,也顺利以“功臣”身份进入汉宫当职,就此延续下来。
而陈巍此来,自有要事汇报,在章德太子刘继礼薨逝后的这段日子里,整个宫廷内外,怕是没有比皇城司更紧张忙碌的衙司了。
一方面要彻查太子之薨背后是否还有隐情,另一方面,则是受诏命监控京畿之内一切动向,以刘文济之老谋深见,如何不知刘继礼之死给朝廷带来的重大影响。
这段时间,宫廷内外、朝野上下,在皇城司高效的努力下,无数消息向刘文济这边涌来,几乎将之淹没,而每一则消息,都会让他那颗阴沉的心,再度蒙上一层阴影。
当然,以刘文济这等老皇帝的见识经历,对于京中风波,不说心如止水,总归能够看淡几分,他年轻时候也那么过来的,这种场面不足为奇。
真正让刘文济感到心塞难受的是,有些人是真欺他年老,变得肆无忌惮,不知收敛,刘继礼尸骨未寒,下面就已经策动着、勾连着,要为他选个新太子了。
虽然打着巩固国本的名义,但刘文济又岂能为其所惑,岂能不怀疑其内心,太着急了......
而陈巍此番带来的,又是一则让刘文济万分恼火的事情,与济南公刘继德有关。刘继德,章德太子刘继礼胞弟,同为李皇后所生,建隆十五年诸皇子进爵,封济南公。
对于诸皇子,刘文济虽然要求很高,管束甚严,但在秘密监察上,一直以来却是很克制的,甚至禁止皇城司于诸皇子上肆意安插眼线。
但从刘继礼薨后,这条底线也迅速突破了,只因为,刘文济需要对诸皇子情况有更细致密切的关注,他要求的是一举一动都要报上来。
这种举措的背后,同样能够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