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早朝,终于在刘皇帝疲倦之后宣布结束,刘皇帝看起来倒是很尽兴的样子,但与会的大臣们,大多倍感煎熬。他们这些人,都是当世人杰,但宁愿整日窝在署衙中勤恳做事,也不愿意直面如今的刘皇帝。
那已经不是人,仅仅是皇帝了,但他们可都是凡人,肉体凡胎的。与刘皇帝交流,就怕他突然抛出个让人为难的问题,他的脑回路已经变得有些特殊了,关注点与反应也总是稀奇古怪,往往让人无所适从。
即便是那些看起来开怀的笑容里,也仿佛藏着一把刀,一个应对不好,丢官罢职倒是小事,丢了性命,就太无辜了。虽然刘皇帝一直到如今,并没有大肆杀戮,无罪加诛,但架不住臣子们害怕啊,那几乎是一种身体本能的恐惧,就像蛟蛇遇到了真龙,有天然的血脉压制。
像这种朝会,感觉其实还好,毕竟这么多人,煎熬也是大家伙一起受着,最怕的还是单独面圣奏事,在那富丽堂皇而又空旷阴冷的殿宇中,那场景,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吓人啊!这大概是朝会结束后,大多数朝臣的心声。紫辰殿前的血迹,还未清理,温暖和煦的春日照耀下,实在有些触目惊心。
有不少人都住步观看,然后胆战心惊地绕行而过,停留最久的,还是洛阳府尹吕蒙正,他的表情也最为复杂。
虽然履任不久,对于郑绪这个洛阳府的左膀右臂,吕蒙正实则还是很满意的,其人也是刀笔出身,律法娴熟,对于桉件审理、桉情判断一直很有一套,是个比较能干的官吏。
至于其生活作风,吕蒙正也有所耳闻,同样不喜,他少时贫寒,富贵成名之后,也一直是朴素治家,自然对这些贪好享受者没有好印象,但是,他性情宽容,做不到像当初的王朴那般近乎苛刻地严于律人。
一般而言,只要不耽误公事,吕蒙正也不会强求,至多提醒一二罢了。只不过,对于郑绪的奢侈无度,他还是小看了,更没想到,竟然传到刘皇帝耳朵里,甚至因此丢了性命。
事实上,适才在殿上,吕蒙正一度打算替郑绪求情的,他认为罪不致死,免官降职都可,实在不至于要了人家脑袋。只是,在刘皇帝生冷的目光下,敢说话的吕蒙正还是怂了......
这件事情,对吕蒙正的震动还是比较大的,至少在他看来,对于下属的教育与劝导还得更上心,对于府衙的官吏们,也要加强管理约束,不是只做好己身就可以的。
同时,有些事情,也不能再畏首畏尾了。当了半年的洛阳府尹,吕蒙正感触还是比较深的,这与在刑部之时,天差地别。
洛阳府是首善之区,治下上百万民,作为主官,可谓是威风八面,大权在握了。但是,要想做成什么事,可真是一点也不容易。
京城之内,随便遇到什么人,都可能与当朝权贵们沾亲带故,半年的时间内,吕蒙正碰到的最多的事,恰恰是人情关系,不停地找上门来,让吕蒙正不胜其扰,但很多时候,又不得不多层顾虑。
吕蒙正性情温和,度量宽容,这是为人所称道的,但在刘皇帝眼中,也体现出一种软弱性。这在吕蒙正为官做事的过程中,已经有所表现了,而刘皇帝用他,可不是让他去与人为善的。
而吕蒙正自己,也不是一点察觉都没有,此番紫辰殿上的敲打,终究让他醒悟了几分,也警惕了许多。
洛阳府位高权重,官是不好做,事也不好做,但刘皇帝不会考虑这些,适才殿中也再度提到,他要的是能做事的官员。
其他人听了是什么感触不得而知,但正敏感着的吕蒙正却觉得这就是在提醒自己。吕蒙正也清楚,他这个洛阳府尹是刘皇帝强行扶上马的,朝野瞩目,当初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与反对,上上下下也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拿他的把柄,揭他的短,想把他拉下马来。
因为郑绪之事,若不是刘皇帝直接给了一个“罚俸半年”的处置,定然会有言官趁机弹劾。根基薄弱的吕蒙正,真正的依靠,只是刘皇帝。
而若是达不到刘皇帝要求,做得让刘皇帝不满意,那么这个官位也坐不稳。甚至于性命安危都有危险,毕竟,大汉可没有刑不上大夫之说,官僚们也都无法真正心安理得地当他的官。
在大汉,官场可是险恶异常的,权力斗争的残酷,也不是表面上呈现的那般和谐温和。真遇到事了,说杀头就杀头,就在眼前,郑绪的血可还没干呢。
当年卢多逊是何等位高权重,一朝下狱,人死道消,声名尽毁,还牵连家人受累流放。几年前的西北大桉,多少官员被拿下重办,多少人头滚滚,至今仍是历历在目。当初带队去卢多逊家查抄的人,可正是他吕蒙正。
思及这些,即便心态很稳的吕蒙正也不免多了几分紧迫感。虽然他自认,远不至那种地步,但足以引以为戒。
吕蒙正如今圣卷正隆,但当初卢多逊又何尝不是,与刘皇帝“君臣相宜、心心相印”的大臣中,可就有卢多逊。
“吕府尹在想什么,如此出神?”赵匡义的声音从后传了过来,让吕蒙正勐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