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虎高琪的部下高喊蒙古军入城,本想用来威吓别部将士,尤其是驻守皇宫的侍卫亲军。但蒙古军入城的消息一旦传出,就在无数人惊恐的听觉和嘶喊吼声里变了样。
中都大兴府极盛时有二十二万户,一百三十万口。虽然在战乱,死伤和逃亡的不下数十万,但这两年里从临潢府路、缙山行省等地逃亡来的流民,不少于此数。
这些流民或者亲眼目睹过蒙古军惨烈屠杀,或者在战场上看着大金国的军队被砍瓜切菜,血流漂橹。过去的经历给他们带来了沉重的压力。
三天前黑鞑子的怯薛军忽然出现在金口大营,就已经几乎造成了全城动荡,靠着驻扎在城里的好几支军队同时弹压,才勉强稳住。
此时城里绝大多数人都知道,河北方面的援军完了,山东的援军也已败走,这种绝望宛如四面楚歌,使流民门立即失去了理性的判断。
分明没有任何人看到蒙古人的踪迹,但在夜晚里,一处火光的闪烁,一处阴影的晃动,都会给人带来可怕的联想,而他们狂奔乱走的同时,又把传言变作了真实,传递给了中都城里的其他人。
从某一处军营的动摇,到某一个里坊的惊恐,很快就成了波及整个城池,将数万数十万人波及在内的大崩溃。对此预料最准,竟然真的是身在城外的木华黎,那真就没超过阳光绕行六根乌尼杆的时间,甚至还要快得多
“鞑子杀进来了城陷了城陷了快逃啊快开门,让我们出去”
叫嚷、喝骂、哭喊声几乎形成了浪头,从城内的各处道路涌来,一层层地覆压到会成门,使城门附近的人们几乎要窒息。而声浪之后,很快就来了人浪。无数军民仓惶地从各个方向赶来,互相推挤着,想要往城门方向奔走,人和人挤压得层层叠叠,堆积成了黑压压的一片。
会成门位于城池的西北角,左侧的通玄门和右侧的彰义门也都是重要的交通和城防枢纽。于是众人都看见,大量的人潮同时往三座城门卷来。
问题是,这三处城门,正是杜时升专门谋划的目标。
这三座城门不止是城门,更是堡垒和军事据点,瓮城的规模很大,还配属有军营和军械库。所以杜时升从一开始,就把这一带当作己方行动的发。
负责驻守这一带的将士,有很多都是苗道润的旧部,苗道润已经得手了。片刻之前他遣人报说,即将聚集起两千多人的兵力,同时往两翼更远处的城门一路推进过去,最多两个时辰,就能控制中都所有城门。
但这么多百姓一拥而来,将士们哪里还能控制住城门军官又哪里还能控制住士兵崩溃一旦开始,就会愈演愈烈,哪怕没有外力的影响,这座城池自己就要把自己压垮了
此时此刻,中都大兴府的末日
自从海陵王改燕京为中都,大兴府人口骤增,高门豪富云集,女真人凭借强悍武力从域中搜刮来的巨额财富全都集中于此,硬生生催生出了这个户口百余万的政治中心、商业中心、交通转运中心。
哪怕是大金国势渐颓,中原河北屡遭兵灾饥馑,但大批女真贵胃依旧集中在中都,生活的奢靡一如往日。为了维持豪奢的生活,这些权门势族或者卖官鬻爵,或者大殖财货、通商聚敛。
郭宁的定海军,大力推进海上贸易,其最关键的利益来源就是中都。定海军在政治上是半公开的反贼集团,在军事上是攻击性极强的武人团体,而在经济上,他们却在相当程度上为中都贵胃们了服务,是许多中都商贾的良好合作伙伴。
为了维持这个局面,杜时升下了很大的功夫。他本就有着和城狐社鼠沟通的渠道,又背靠着定海军拿钱财开路,拓展商业合作。待到与地方基层的有力人物搭上关系,他一方面钻营消息;一方面又以他们为中人,渐渐掌握女真人上层权豪势族的动向。
杜时升虽然孤身驻在中都,对定海军政权的作用,尤其在财政方面堪称翘楚。哪怕这阵子中都战乱,他一手牵线搭桥而成的粮食贸易渠道,依然收获不小。
而在中都这边,朝廷出于对定海军的仰赖,不得不捏着鼻子给郭宁加官进爵,如胥鼎这样正经操心政务的官员,甚至对杜时升更加客气,待为座上贵宾。
总体来说,杜时升的行事一向顺利,对中都城里种种脉络的把我也愈发清晰。他深知中都城的脆弱,坚信自己以小搏大夺取中都的计划是能成功的。
可杜时升怎么也没想到,术虎高琪居然会如此癫狂。
杜时升的谋划环环相扣,务求以精锐兵力一击致命,对百姓们殊少惊扰,也力求不动摇中都城防,而将异变潜藏在无形中。术虎高琪这做法,却像是一头黑熊撞入帐篷里,什么都没干,已经把帐篷撕扯得快要碎了。
大家前后脚都在政变,倒也没必要非说谁更专业些。可术虎高琪这般做法,根本就不是深思熟虑的安排
这厮究竟是太蠢,还是破罐子破摔,真要去替蒙古人做狗了
术虎高琪忽然暴起,杜时升煞费苦心的一切安排全都成了无用功。而他意图在成吉思汗折返之前夺取中都,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