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斤赤们极速奔驰的时候,队伍拖得很长,这会儿又如黑云般聚集到了定海军阵列的前方。他们的马匹因为长途疾驰而喘息着、喷着热气,马上的骑士反而显得安静。
首领环顾左右,部下们多半有些神色茫然。
代表成吉思汗向各部传令的阿儿孩合撒儿从后方匆匆赶到,问道“敌军怎么样可攻打么”
阿勒斤赤的首领身材矮壮,面庞黝黑,这使得旁人不大容易看出他的表情。他盘算了会儿,才沉声道“大汗说的一点没错,这不是一般的金军,是最难对付的那种”
“哦难对付到什么程度”
“仿佛野狐岭上的细军不,他们比细军更强”
“怎么可能”阿儿孩合撒儿下意识地嚷道。
阿勒斤赤的首领待要解释,阿儿孩合撒儿却想到了成吉思汗对这个敌人的重视,转而又点了点头“他们是打败过四王子拖雷,杀死过神箭将军哲别的军队不好对付。”
与常人想象的大不相同,蒙古军的将士对金军的作战方法,很是熟悉。
大金国自世宗朝开始,就对不断滋扰内地的蒙古草原部落积极应对,采取的策略是挑拨仇杀和主动出击剿灭并举。当时犹自强盛的金军每隔三年遣兵向北剿杀,极于穷荒,所到之处,凡成年男子皆杀,而妇孺尽数掠入中原。
军事行动顺利的那几年,山东、河北的富裕人家,多有买鞑人为小奴婢的,其来源都是朝廷诸军从草原杀掠所得。
这样的战果,很是伸张了金国的国威,但也硬生生培养出一批耳濡目染,见惯了金军厮杀的蒙古战士。
在蒙古人的印象里,金军凡遇敌,必定布围圆阵当锋,再以骑兵为两翼。圆阵不拘大小,兵力庞大时,多个圆阵彼此勾连,组成层层叠叠的长阵;而骑兵则伺机发起包抄和连续的突击。这些骑兵以披重甲、持大刀长矛之精锐在前,号曰硬军,摧锋破阵,无往不利。
当年金军屡次用兵于草原,就连成吉思汗都一度服膺于其军威,担任朝廷所赐的“札兀惕忽里”,也就是诸乣统领之职。
但随着金国内政的颓败,金军也在短短二十年里彻底荒废了。他们的战法依赖于严格的训练,坚忍不拔的斗志,还有自上而下如臂使指的指挥。这些东西存在,金军就始终是那个能够动辄打满一百个回合,更进迭却的强兵;这些东西一旦缺损,金军的军阵固然还能摆得如山如海,其实一触即溃。
到野狐岭之战的时候,数十万金军大都是这样的样子货,只有极少数金军能够保持当年的战斗力。
这样的部队,在数十万大军里头不超百分之一,其中一部分乃是金国皇帝专门拨给金军总帅完颜承裕,紧急调遣到野狐岭助战的侍卫亲军,也就是所谓“细军”。
他们以步卒列坚阵,精骑往来冲杀。其队列在蒙古军数倍兵力的反复包抄、环列攻击之下,犹自如磐石般纹丝不动,让蒙古人付出沉重的代价,以至于气沮。最后是右翼万户木华黎亲自上阵,冒死冲锋,蒙古军这才强行突破敌阵,全歼了这些金军精锐。
野狐岭大战之后,金军的脊梁断了,心气坍塌如泥,就再也不足为虑。此后他们与蒙古军每次作战,未战之前就预料己方必定失败,而稍有不利就全军轰然逃散,所有人只求比同伴逃的快些。
这样的局面一次次的重复,蒙古人的凶威在金军溃兵们的传扬中越来越可怕,于是蒙古军后继的战斗就越来越轻松,越来越似摧枯拉朽。前年三路伐金的过程中,阿儿孩合撒儿再也没能看到能打硬仗的金军,他和所属的部队在整整半年时间里,除了行军以外,所经历的唯有屠杀和抢掠。
这种过于轻松的辗转,甚至让阿儿孩合撒儿有些厌倦,觉得自己的勇力和才能根本无法得到彻底发挥。
但是,眼前的定海军,一定是个好对手。
在阿勒斤赤们看来,这定海军比当年野狐岭上的细军更强不愧是被成吉思汗当作大敌的军队
自从上一次南下伐金以来,蒙古军所有的失败,都是定海军造成的。
最初四王子拖雷战败的时候,不少蒙古那颜暗地里说,成吉思汗的这个孩子是不是把精力都放在讨好大汗上头,却忘了蒙古勇士的本分。由此,连带着赤驹驸马等人也受鄙夷。
后来按陈那颜所部在辽东吃了大亏,这种嘲笑就少了很多,皆因按陈那颜是赤驹驸马的父亲,弘吉剌部族的大首领,也是成吉思汗的妻子孛儿帖兀真的弟弟。他历年来追随成吉思汗东征西讨,部下的千户无不精锐,是各部公认的蒙古军主力。按陈那颜部下的四个千户,在辽东轻而易举地败于郭宁之手,死伤过半,这样一来,谁还敢小看定海军
再想到不久前哲别的战死阿儿孩合撒儿凝视着对面的军阵,神色渐渐变得肃然。
阿勒斤赤们绕阵奔驰时激起的烟尘,正在缓缓落下,使得这座军阵的完整形态,仿佛从云雾中展现出来。
阿儿孩合撒儿的战场经验非常丰富,但他也是第一次在近距离看到这样的军队。面对着蒙古轻骑的滋扰